至此皇帝在他身上看到宰輔之才,悉心培養,兩京十三省,但凡有難啃的骨頭,他都交給荀允和,這才鑄就了一代年輕宰相。
滿朝皆知,皇帝對荀允和十分偏愛,簡在帝心是一個緣由,更重要的是荀允和身上有一股別于其他朝臣的特質,他這個人圓融而不圓滑,老道而不過狠辣,他克己復禮,甚有君子之風,無論何時何地,眼底總藏著一抹悲憫,他仿佛是為朝廷而生,為天下蒼生而生,沒有其他朝臣身上那股對權力地位的野心勃勃。
也就是說,皇帝將首輔之權交到他手上,不用擔心他會勾結朝臣皇子。
眼看行將朽木,皇帝甚至想,朝廷由荀允和坐鎮,二十年內無憂,他可以放心去,將來青史上他還能博個任人唯賢的清名。
偏生在這個節骨眼上,荀允和出事了。
他隨意點的一女,偏生就成了荀允和的嫡女,皇帝覺得老天爺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捏了捏那卷口供,兀自失笑。
他當然可以順水推舟除去荀允和內閣首輔一職,可問題在于,吏部賣官鬻爵,政風敗壞,清查吏治的新政剛剛啟程,這個時候換帥,新政必定胎死腹中,戶部由荀允和把控三年,鹽引換糧一事尚需落地,內閣剛剛大換血,不宜再生動蕩。
皇帝甚至在腦海將其余幾名內閣輔臣過了一遍,施卓有威望有口才,政務能力遠不及荀允和,鄭閣老便是個和事佬,用于平衡各部,斡旋朝中爭端,戶部尚書養病半年,尚在適應當中,至于兵部尚書,人是個實干的,論威望和手段也不及荀允和。
這些年所有的偏愛,均成了此刻的掣肘。
皇帝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也僅僅是猶豫一瞬,皇帝果斷做出抉擇。
即便要換荀允和,也不是現在。
有這個把柄在手,想要拿捏荀允和也容易。
這么一想,皇帝豁然開朗,起身負手踱步到他身側,“荀卿,你起來?!?
荀允和慢慢折起膝蓋,垂眸立在皇帝跟前,雙目暗沉無神。
皇帝嘆道,“不是你的錯。”
荀允和眸色滲出幾分痛楚,“臣識人不明,拋棄妻女,罪不容恕?!?
皇帝搖搖頭,“你是被人算計,并非本意所為,”眼看荀允和又要辯駁,皇帝蹙眉道,“朕說你沒錯,你就沒錯。”
荀允和難以想象這個時候皇帝還要堅持用他,他后退一步,合手一揖,“陛下,臣身為大晉官吏,天子門生,不能修身,不能齊家,何以治天下,陛下若放任臣繼續留在朝堂,天下百姓必以為陛下識人不明,懇求陛下發落微臣,勿要因為臣而沾污了圣譽?!?
看得出來荀允和是鐵了心要離朝。
皇帝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反被他這話勾出了火氣,當即斥道,
“你的名聲大過朝廷,大過百姓?你的臉面比朕的江山還重要?你也是讀圣賢書的,當知大丈夫不拘小節的道理,滾回去,給朕當差。”
荀允和喉嚨啞住了,立著不動。
皇帝顯然不愿朝局再生動蕩,不得已先留下他。
皇帝見他不再辯駁,那口氣順了下來,慢悠悠在他跟前踱了幾步,又扭頭問他,
“你當初改名進京,是因你岳丈要求?”
荀允和不避諱,“是,他恨臣招惹殺身之禍,怕牽連妻女?!?
皇帝點點頭,復又打量荀允和幾眼,哪怕他年過四十,依然面容俊朗,風度翩翩,荀允和才貌雙全,進京時便名聲斐然,當時相中他的不知凡幾,人家岳丈驚弓之鳥,擔憂也無不道理,只是到底是狠心了些,拆散了他們一家三口。
“你岳丈人呢?”
荀允和在回程路上也招來銀杏問過,遂黯然回,“三年前失身跌落山崖?!?
“哦”皇帝應了一聲便不再多問,眼看荀允和大受打擊,已心神俱疲,他擺擺手,“你回去歇著吧,明日照常來上衙?!?
荀允和也無話可說,躬身而退。
等他離開,皇帝揮退蕭御,留下劉越問,
“珩兒呢?”
劉越輕輕望了一眼皇帝,“回陛下,郡王不放心郡王妃,先送她回府了,說是晚些時候再入宮給陛下請罪?!?
皇帝正在把玩狼毫,聞言抬目看著他,“哦?請罪?”
劉越遂跪下來,與皇帝道,“陛下,今日之事從登聞鼓到青山寺一案,均是郡王妃暗中操縱,意在報仇雪恨?!?
劉越很清楚,這些話等著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送到皇帝耳郭,不如由他來說,如此他劃清與裴沐珩的界限,安然潛伏在朝堂,亦能向皇帝表忠心。
皇帝聽了這話,果然微微一震,“所以,荀卿這是被自己女兒算計了?”
劉越面露冷色,“陛下,臣以為郡王妃有欺君罔上之罪?!?
他話未說完,身側的劉希文對著他喝了一句,“放肆,郡王妃是皇室宗親,你只是一介微臣,豈可惡意中傷郡王妃?!?
皇帝顯然是默許了劉希文的話,神色淡淡道,“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