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革新鼓噪之徒必然作鼠獸散,土崩瓦解。
一個要革新卻作罷的君王會喪失威嚴;一個連房中事都無法控制的皇帝徒惹人笑。馮玨不相信,年深日久,皇帝的志氣不會在這樣名存實亡的天子起居中消磨。
太后并不蒼老,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熬,足以令年輕的禹王立威。一個志氣虛弱的皇帝才最容易打敗。
馮玨的目光掃過皇帝,藏起眼中的殺氣。
事情走到了她始料未及的方向,李霽沒有抵抗,甚至,根據目下太后及諸宮人說,有些沉迷了。
馮玨感到不可思議。
皇帝在她眼前,面對太后的訓斥,終于有些冷淡,有些麻木地回應道:“是。兒子明白,會有所節制。素女嚴格,也不會叫兒子亂來。”
太后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入座。李霽這才坐下,得空看一眼禹王后,她臉上神情極淡,恭敬肅穆,看不出對方才這一出,是什么想法。
太后這時候,才注意到他一只手上束了紗布,系著五色絲線,看上去不倫不類,她問道:“皇帝的手上,纏的什么?”
“這個——”皇帝盯著手掌,翻覆地看,“行獵被山雞抓了,其實只是小傷,三兩天就好了,只是那女道士非要敷藥,纏得里三層、外三層,就差讓朕去服金丹了,真是煞有介事。”
馮玨扶著侍女的手,起身恭敬地垂拜,緩緩道:
“大王獻上此女,本意是幫助陛下休養身體,含蓄元氣。倘若那素女道法不精,有所得罪,還請陛下切勿顧慮,不必為了兄弟情誼,縱容了她。妾身教管不力,也應當受罰。”
李霽聽了這話,似笑非笑道:
“禹王后這是什么話,她不過是規矩學得不好。如今你一月里數十天呆在長安,依朕看,不如留在長安,朕把她送到你那兒調教。你是規矩人,自然懂得怎么教導她。”
馮玨聽出皇帝敲打的意思。
禹王在封國,無詔不得進京,否則與謀反無異。她近來經常來往長安與禹地封國之間,又是獻《長生經》,又是貢女道士,一來便在都城淹留多日,細究起來,難道不是逾矩?
皇帝唇間含笑,一雙眼卻冷覷著馮玨,像被侵犯領地的獅子。
馮玨再次伏拜道:“妾身愚鈍,出入宮禁已是天家恩澤,豈敢置喙后宮事。”
她說著不禁流下兩行清淚:
“太后陛下垂憐,禹王去國離鄉,思念太后,常向妾問及母兄近況。妾不忍見大王傷心,請命來長安,希望能常為大王問候太后陛下。這兩日就要回歸封國。多謝陛下提醒,妾時常離家,幼子無暇顧及,是失了婦德。”
這話刺痛了李霽。倘若他有子嗣,如何也不至于到如今局面,禹王敢對皇位生覬覦之心,也源自于此。
他沒有明面發作出來,只是對禹王后道:
“這是哪里話?朕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即便皇家,也該享受五倫常敘、天倫之樂才是。太后近日與朕商量裁撤宮人,朕看不如再賜幾位宮人到禹王府上照顧好了。”
看兩人劍拔弩張,太后原本神色淡淡,甚至悠閑地逗弄著架上鸚鵡,聽到此處,終于出言道:
“斗得像烏眼雞似的。皇帝,你今日是怎么?男子漢大丈夫,別威逼一個小女子,失了你的天子氣派。”
皇帝悶聲稱是。
太后旋即道:“哀家叫你來有事商量。邊境屢遭侵擾,蠻夷背約入盜,哀家不能不為榜樣。今年的壽辰也不必大辦了,當下最要緊是體恤民生。就叫諸王命婦宗親,到長安來拜會就是了。”
李霽聽了這話,面色凝重。別的還其次,禹王卻一定是在諸王之列。
禹王深受太后疼愛,就藩時早已成年。如今太后借過壽辰之名義,將他召回長安,會輕易叫他打道回府嗎?
可是太后已說了,今年壽辰從簡,再省去覲見環節,豈不是存心給太后難堪。
李霽到底擠出一縷笑意,咬牙切齒道:“能叫太后欣慰,朕也算盡孝道了。”
禹王后告退。到宮外車馬旁,方才的笑意才都褪去。
她回首看一眼矗立身后的桂殿蘭宮,有一剎那出神。
當年先帝擇何氏女為太子妃,何氏還未出閣,就病逝了。馮玨早年就聞名族里,因博學有女諸生的名號,曾一度是太子妃炙手可熱的人選。
馮玨時常想,倘若先帝沒有薨逝在新太子妃確立前,而太后又不曾生出專權之心,她也許真能成為這座宮闕的主人吧。
陰差陽錯,事與愿違。
有人在喚她上車。馬夫儀表堂堂、騰踔健壯,扶著她的手踏入轎廂。
禹王后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皇帝要逼我回去。”她臉色陰沉,“明日我必須歸禹。”
“這么快?”馬夫還滿面疑惑,禹王后斜倚轎廂,臉色沉凝:“去馮家叫人來,替我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