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考大學?”謝君遠心想,這兒的蘋果雖然也不算最甜,但……新鮮吶!
“嗯。”她點點頭,“我想讀書,攢了好幾年的錢了。”
“那……我們學校你覺著怎樣?”謝君遠溫和地看著她。
“考不上吧,大概。”女孩兒抓了抓頭發,“能上大學對我來說就很好了。哎,老師……大學有沒有什么獎學金或者貧困補助啊?能不能給我說說……”
謝君遠這下來了興致。什么冊子上的其他人呀,他通通忘在一邊。和那女孩兒就這樣坐在湖邊的長椅上,聊了快一個下午。說到最后,他都有些心動,若是這孩子實在拿不出錢上學,他也愿意出錢供她念書……有這個心,又肯下功夫,什么事情做不成!
“你以后想做什么?”他問。
“不知道。”她說,“先賺錢吧,賺錢賺到可以獨立活下去了,再考慮別的。”
“嗯……你叫什么名字?把你的聯系方式留給我吧。”他拿出掛在胸口的鋼筆,剛要遞給她,她卻縮了手,匆匆站起來。
“呃不用了不用了……謝謝老師,老師再見……”她拔腿就跑,他一時也追不上。只看著她在夕陽底下越跑越遠,不由地笑起來,同時又有些感傷。
這顆新鮮的小蘋果……就這樣被他嚇走了。
幾天后,他從桐州飛回東州。飛機上,還念著那小孩兒。剛下飛機,正打算去參加那所謂的相親飯局,卻忽然收到負責體檢的醫生發來的信息,要他去復查。
后來,他沒機會,也沒膽量再去認識別人。
這是要命的病。
醫生建議他在桐州靜養,因為桐州空氣更好。但是要常回東州復查,進行治療。于是他從首府大學調到了桐州大學,一邊養病,一邊教些輕松的選修課。好在現在的多媒體教學用不上黑板粉筆,不會加重他的病情。
回桐州后,偶爾路過桐州高中,他還會想起那個小孩兒。不知道她現在如愿以償了沒有……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沒有。
那天,是太過巧合。下午下課后,他打算開車回家。在學校門口等紅綠燈的時候,卻看見一個眼睛黑黑的女孩兒踩著自行車,后座坐著另一個圓圓臉梳馬尾的女孩兒。他看了好久才確定那騎著車的女孩兒就是她,當初從他手中跑走的丫頭……
身后一陣急躁的喇叭打斷了他的神游,他連忙踩下油門,看著那兩個孩子一邊說著話一邊慢悠悠騎著車,不知要到哪里去……他也沒想到跟著,因為那時他一廂情愿地覺得,她出現在這里,應該是考上了桐州大學吧?
不過當晚,他的想象就破滅了。
蘇管家那日恰好有事,回了老家。于是晚上缺了垃圾袋,他只好徒步到附近的便利店去買。而那便利店收銀機前的女孩兒——
不用說,因為命運作祟,所以那又是她。
她顯然沒認出他來,很平淡地掃著商品碼。他忍不住問:“你考上大學了嗎?”
女孩兒白了他一眼:“現在做收銀還要看學歷了?我就高中學歷,你愛買不買。”
謝君遠的胸口感覺有些凝滯,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
“不,你還記得我嗎?高中那時候……”
“少套近乎。五塊八,不會給你打折的。”女孩兒身上破破爛爛的從校服換成了營業服,臉似乎比以前圓潤了些,沒那么瘦了,也……顯得好看。他喜歡這樣干凈的眼睛,干凈的表情……等等,謝君遠,你在想什么?她比你小了十幾歲……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他不死心地又問,像想要抓住什么。像想要抓住她十八歲那年的夢想,像想要抓住他還健康時眼里所見的那片夕陽。像想要抓住生命中未能抓住的所有一切……包括從他指間飛走的女孩兒。
她很煩躁,碰地一推收銀機,竟然脫下衣服就從后門走了。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她的聲音從那兒傳過來:“老板,我不干了。有人騷擾我。你換個人吧,我也換個地方。”
有人說,這或許也是命運。
而謝君遠說,從那以后,我開始相信鬼神。
他再也沒見過她。人和人的生命,或許只是在行路途上偶然地一碰,然后如相交線永遠地錯開去。
直到幾年后,他將死之際。
有人在凌晨六點,在他從東州拿著醫生下達的最后通牒回來時,敲響了他家的門。
那人回過頭看著他,竟然像是他們第一次遇見。
噢——在她眼里,那是他們第一次遇見。
于是完美地微笑著,將手伸過去:
“你好,我是……謝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