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云逢所在的醫院,不遠處便是一家小學。不上夜班時,早晨自那里過,能見一地樹影斑駁,耳畔聽得讀書聲朗朗。這幾日,正念到這一首。養州對他而言,并不算是太陌生的地方。前面提過,他曾在養州長到十幾歲,母親的墓也立在這里,沒入白家祖祠。于是這周六,云逢就打算去見見母親。這一別,也是十幾年了……沒想到凈植知道,也主動請纓要去。“你去做什么?”他有時會厭煩這出沒完沒了的戲碼,但何謂滴水穿石,便是此理。哪怕你不想要,避著、逃著,該來的還是要來,這就是命!就說他吧,什么時候養成半夜醒過來給她掖被子的習慣了……凈植理所當然地說:“我們是男女朋友,我為什么不能見見阿姨……”好吧好吧,聽見這四個字白云逢就頭疼。哥哥還沒熬出頭,倒先給他叫上了……“行,隨你吧。”不過從那以后,他已經好久不開車了。周六下午,便和她一起坐著搖搖晃晃的公交去了郊外墓園。下來時,手指又被那人纏住,纖細的、溫暖的……他看了她那死皮賴臉的模樣,也沒了法子,一路順從地被她牽到母親的墓前。墓碑上沒寫名字,只刻了一個“玉”字。云逢蹲下來清理墓碑,又聽見凈植問:“你媽媽姓玉嗎?”云逢臉色有些難看,好久才點了下頭,不喜歡玉家便是從那時起,他母親縱使身份如何尊貴,還是一樣顛沛流離,又因著他被趕出白玉宮……“真巧,我也姓玉呢……”這一下,激起白云逢猛地回頭……那貌似身份尊貴的弟弟,云峙與她自幼相識……他竟然識人不利若此,直到今日,才明白自己身邊站著的,正是前些日子風行的流言中,被玉無袖囚禁多年的前太子長女玉……玉凈植么……凈植當然意識不到這算什么大事,對她而言只是隨口一說。她也蹲下來,幫著白云逢一起清理墓碑:“阿姨,我好想見見你呀……阿逢一個人,很孤單的。我在努力不讓他孤單……”白云逢突然伸手把她推開!凈植沒站穩,滾坐到地上,一臉懵懂地看著他。白云逢深深喘了幾口氣,勉強冷靜下來后心里仍然煩躁不安……她怎么就是玉家的人呢,他這輩子發過誓要遠離的玉家人啊……“阿逢?”她還是那般毫無知覺的樣子,真不知道當初那場車禍是不是把她的腦袋也砸傻了!“我告訴你,玉凈植。”白云逢一個字一個字地、堅決地說,“我不管你接不接受,所有人都已經告訴過了你。你出了一場車禍,可能受腦震蕩影響,有記憶混亂和記憶缺失的癥狀。我當初只是替我哥送你去醫院,我和你之間沒有半分關系。來到養州,也只是期望你在熟悉的環境和人身邊,早日恢復記憶,這樣對你身邊的所有人都好。再說一遍,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明白嗎?玉、凈、植?”凈植撞進他那雙清澈見底的烏黑眼瞳,那里頭只有深深的冷、深深的煩,“活在夢里或許很可憐,但活在現實的痛苦,你就可以全然不顧了,是嗎……”他沒再看她,專心地擦起墓碑來:“我和我母親的事,你不要參與。你回去吧,她不會想見你……”凈植呆坐在那里,半天沒動。云逢沒有理會她,過了一會,聽見腳步聲慢慢遠去,他緊繃的背脊才略微放松下來。“媽媽,”他把頭抵在冰冷的墓碑上,“你不在,我很孤單……”等到這陣氣過去,他才生出些悔意來:一是這時放她亂走,出了什么事沒法和哥哥交代;二是他所恨的確實是上上下下整個玉家,但那時玉凈植還是個襁褓嬰兒,后來又被玉無袖……向她發火,又算什么呢?只徒勞地證明他自己的無能與偏執……于是他匆匆爬起,也顧不得一身的灰塵,跑過墓園門口,又跑到空無一人的公交車站……他這才想起來她身無分文,于是順著回家的方向一路跑過去……眼見著天色漸暗,小區都已經近在咫尺,但還是不見凈植蹤影,白云逢此生從沒體驗過什么叫做“心急如焚”,這下完完全全地體會了……他打算回家查看一下,如果沒有找到,就直接報警。還好。當他一路爬上三樓,抱著膝蓋坐在門口的,可不正是他家的傻丫頭……云逢問她:“你怎么回來的?”凈植揉了揉紅紅的眼睛:“有個爺爺好心借了我硬幣……”云逢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他這才察覺到自己一身狼狽,沿途的塵灰和身上黏膩的汗……他拿出鑰匙開門,把凈植也拎了進去。兩個人先后洗了澡,此時已經是將近七點。云逢隨便煮了面喂給她,自己則是躺在沙發上靜靜休息。他好久沒有那樣跑過,又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此時毫無胃口。
凈植乖乖洗了碗,此后就端了把小板凳一直坐在沙發邊上,垂著頭,一副聽候發落的樣子。云逢沒聽到動靜,就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這是干什么。”跑得久了他的嗓子都有些干啞,凈植忙把小幾上倒好的溫水給他推過去。“云逢,你是不是嫌我出了車禍腦子變笨了,不想要我了……”云逢心里又翻了一個白眼,他那番長篇大論又白說了。傻女人。真不知道是怎么長大的,小時候就算人家把試卷的答案給她抄,她也能懷疑這個答案是騙她的吧……云逢這回真不想理她了,回頭就撥給哥哥,讓他來做這苦活兒。云逢真沒想到,姑娘腦袋雖然沒那么靈光了,從前的大膽還一比一地保存下來……只見凈植跪到沙發邊上,伸手就開始剝他的衣服……“哎,哎,你做什么!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