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植口里的“女人”倒還真有其人。第二日帝起得遲,醒來時身畔的床鋪已經空了。這并不常見,但內侍進來替帝更衣起身時,心里仍然默默地感激著植小姐——管她是什么長兄之女,天下女人還不是盡帝所取用?更何況那長兄……哎,唯有植小姐每年春夕過來,帝才能睡上幾個安穩覺。說著挺玄乎,因為帝也有自己的妃,但平日里什么時候不是天不亮就離了寢宮去批折子?白云峙倒是和帝提過把凈植留下,在凈植十八歲那年。更名改姓置在宮里,對外傳出話去玉無朧一脈皆已處死就好。那是帝頭一次對白云峙發怒,白家因此戰戰兢兢許久。原因倒很簡單,不是什么揣摩圣心,帝何等敏銳又何等多疑,只覺得白云峙此舉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把她留在玉京,總還能見到——植兒已經是我女人,覬覦帝的女人是什么下場,你自己清楚。這些凈植都是全然不知的。也正因此,生辰里帶上這樣一個女人,可是正正地戳痛帝的心呀……女子當然是好看的。打凈植領她進新巷,就有無數雙眼睛默默地打量著她。女人膚白勝雪,眼若春水潺潺,眉間一點紅更是鮮明地昭彰著她的身份——白家次女,也是白家唯一的女兒白云蘋!二人沒怎么說話,只因這都是白云峙一手促成……這么說似乎有些武斷,白家不知道嗎?這唯一女兒的用途,當然是經了白家默許。凈植又作何打算?她早厭了這許多年糾纏,盡管不抱希望,仍隱隱地盼著被恨被棄,什么法子她沒用過呀……毒藥,刺殺,假死,以死相逼……奈何他是帝!除了讓他自己斷了念想,還能有什么辦法脫離?因此她一口答應了白云峙。她才懶得理玉京那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也省去白云峙替她挑選給帝的生辰禮物的費盡心機。若說普天之下誰最不怕天子之怒——非她玉凈植莫屬了!白云蘋默默跟在凈植左后方,沒像凈植那樣低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反而大膽地四下張望新巷的人造奇景。她早知婚姻不由自己做主,而能嫁進白玉宮算得上意外之喜。這也不難理解,帝仍在盛年,文治武功自不必說,單論長相也是一等一的偉男子。更何況白家女子歷來大多入皇室,只是近年衰微,可見白家還存著不小野心,企圖與那替代白家風頭正盛的寶家一決勝負。“到了。”凈植說,“麻煩在外頭稍等,一會兒會有人通傳白小姐進去。”說著就踩著小皮鞋咚咚地走了。白云蘋完全不知道眼前女人的來路,白云峙也并未特別囑咐過她什么。而凈植那毫無皇族架子的客氣又讓白云蘋會錯了意,以為她不過是個普通侍女。也是,自打原太子玉無朧自盡謝罪以后,知道他膝下這一女的人已經太少……凈植到的時候,玉無袖正在給窗臺上那盆仙人掌澆水。見凈植來,他眉眼立時舒展開來,“起那么早,去做什么?”“去接您的生辰禮物。”凈植說。玉無袖動作微微一滯,旋即放下澆水壺,挽起她的手,“走,去看看。”凈植特地吩咐了不要通報,說是給帝一個驚喜,內侍自然不敢忤逆乖乖照做。待到席間暖熱,宛若雪精靈的女孩兒跪下行禮時,帝已經察覺到不對。“你抬起頭來。”沒等雪精靈報上名字,他便匆匆打斷。而當那女孩兒絲毫不懼地抬起臉時,那一顆猩紅眉心痣卻是正中帝的靶心!帝扭頭看向面色淡漠的玉凈植,又看向那地上女孩兒。放在膝上的手指已經默默收緊,他終究還是看向凈植:“……是白玉峙,還是……你?”他聲音中壓抑的沉沉怒氣,玉凈植聽得出,反使她心中欣喜。她走到云蘋邊上跪下:“全是我一人所謀,白家本無勇氣,不過順水推舟,怨不得。”凈植原本想的是,無論事成與否,都一力擔著。倒不是她與白云峙有多么深厚的情誼,而是她不懼死,拼死也能保著云蘋一條命,不至于令云峙也嘗失去血親之苦。至于落在帝的眼里?卻是十成十的——私、情。
帝盡管氣血上涌,表面仍不怵,淡淡向那女孩兒笑:“你叫云蘋。對么?”女孩兒眼睛一亮,你別說,有時她看起來……還真和凈植小時候有些相像,玉雪明媚的臉……“是,奴白云蘋,見過陛下。”帝賜了座,點了首《菩提舟》。戲臺上帷幕拉開,緩緩開唱。這一出講的是將軍在外征戰數年,托曾有生死之交的同鄉照顧家人,大軍慘敗,歸來時只剩將軍一人,而此時故鄉早已變了模樣……昔年賢淑溫良的妻,也早已和同鄉……“云蘋,你怎么看?”二黃聲里有人柔聲問,令云蘋和凈植都略微一驚。帝的扇柄點了點臺上花旦,目光投向云蘋,有些殷切。但并不看凈植。云蘋想了想,道:“負心女子,同負心漢一樣可恨。”透著男人偏愛的童稚,這便是云家嬌養的、唯一的女孩兒,“我最不愿做的,便是負心人。”“好。”帝面色和悅,“云蘋,后花園那兒還有處溫泉,不知你想不想看?”云蘋雖嬌,卻也聰敏。懂得帝的意思,這是事成!于是立刻起身跪謝,又被帝溫柔攙起,這便撇下大半殘宴和將完的戲,哦,又獨留一個凈植枯坐,與雪精靈相攜去了溫泉。凈植一人坐在那兒,臺上鑼鼓齊鳴,反顯得落寞。她仍想吃,調羹送到唇邊卻咽不下去。你多年心愿終于達成,從此海闊天空……你為何,皺起了眉呢……她一直坐到這出戲演完,內侍送上牌子讓她選下一出戲,又恭謹地傳話:“植小姐,陛下傳話,說是您今日這生辰禮,送得甚好。”凈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