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時,桂淳與卓西德返回,剛好燕修也回來了,經過一番不能免卻的禮節敬讓,幾人再歸座。桂淳喚小伙計添來新茶,又給卓西德的杯中加滿,和顏悅色道:“終于要聊到命案了。此案未提到刑部,即便是聊聊,某亦不敢沾越職之嫌疑,燕兄請吧。”燕修輕呵一聲:“桂捕頭客氣了。”再看向卓西德,“數日前亡于一壺酒樓門外的死者散材,可就是被你與賀慶佑在樹林中打暈奪物的那人?查得此人五年來每到三月初就會去客棧中的上房住宿,其中又有什么隱情?”卓西德揖道:“稟大人,正是那人。五年前三月初的某日,先是二掌柜告訴罪民,客棧里來了個怪客,看著不大富貴,卻一定要住上房。罪民說,來者是客,不能以貌取人,有空房,人家出得起錢,咱們就招待。二掌柜又說,他讓那人先付定錢,那人道,你們東家若認得爺爺,連他家的大宅子都能讓給我。二掌柜覺得他兩眼發直,別是有癔病,也怕是什么不露相的真人,剛好這間丙字一號房空了,原本住了一位路過此地來瞧那個山頭的不知是修道還是念佛的高人,擺放在屋里的精致物件一概不用,暫都讓挪出了,只有里邊的大床、外間的桌椅沒動。枕頭被褥都是棉的,帳子也改了素帳,一開始打算多住幾天,卻提前走了,屋子還沒收拾,二掌柜就安排這人住了進去,既是上房,也沒值錢東西讓他毀或拿,等罪民瞧看后給個主意。”掌柜和小伙計還試探了這人一番,拿劣茶給他吃,一開始送的,被他將杯子砸了,說這大葉子大樹杈的,一碗黃湯,糊弄哪個?且他絕不用瓷器。于是再尋了一套精致漆盞,沏了一盞小葉茶,出湯綠,其實仍不值錢。他裝模作樣一品,卻說這回像樣了。水晶凍,軟奶糕之類的點心,也拿漆盤盛,故意不配小勺,配小銀簽給他,他竟就扎著吃,一手扎,另一手在下邊接著往嘴里送,又假講究,要水凈手,要布巾搭在身上免得滴答一身。隔一陣兒就問一句,你們老板來了沒。“罪民正要去瞧此人時,賀慶佑臉青唇白蝎蝎螫螫地跑來了,揪罪民進了一間靜室,說,不好了,冤家上門了,當年樹林的那人找過來了!先在他酒樓吃了一頓,又到客棧來了,問罪民瞧見沒。罪民即猜到,丙字一號房里住的可能是這人。罪民跟他講莫慌,再問,為什么認定是樹林那人?別是誰來亂訛的。賀慶佑說,臉上那塊大胎記啊,一眼瞧去就是,雖當日樹林里燈下只看了幾眼,但絕對忘不掉。再說當日那事除了罪民和他,還有哪個知道。罪民道,即便是吧,也沒什么可慌。其一,當日蔡府大火,這么多人都沒幸免,他卻在失火處沒多遠的地方埋東西,絕對有見不得光的隱情;其二,罪民和賀慶佑打了他,又搶了他的寶箱,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若要報仇,他早該過來,怎會隔了多年突然出現。再則那晚他應該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我倆的臉就暈了。罪民與賀慶佑都是大眾人長相,沒什么特別能讓人一下記住的地方。隔了這些年,日子過得好,外表更與昔日大不相同,他怎能確定是我們?總之十分蹊蹺。再退一萬步,他都知道了又怎樣,有證據么?他敢報官么?所以根本無需理會。”桂淳一拍腿:“合情合理!”又歉然笑向燕修,“是桂某多話了。”燕修未理桂淳,仍只看著卓西德:“賀慶佑可有按你說的做?”卓西德滿臉苦澀:“自然沒有。賀慶佑一向不太擔事。他老懷疑這人跟滅蔡家滿門的勢力有關,如果硬扛,自家也會出事。罪民這邊一直晾著那人,交待柜臺和伙計,此人或是個找茬的,他想住就讓他住,要什么給什么,絕不怠慢,但離店時須讓他所有錢都照付,付不出不能走,如果他鬧就拿他去見官。本是篤定這人沒別的能奈何我二人的招,才來生嚇。哪知沒兩天,大清早賀慶佑的大小子到罪民家拍門捎了個口信,說他爹讓他轉告,約了人去城外聊話了。傻孩子又哭著說,昨晚上他爹收了個條兒,看完立刻燒了,在床上翻了一宿,天沒亮就走了。他奶奶和他娘都被嚇著了,他替他爹圓謊說是幫卓伯父辦事,但得和罪民問個實話,他爹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落在別人手里了。“罪民一聽,頭殼里嗡一聲,恨不得把賀慶佑這大傻子捶一頓,真太好了,自己招認,把最大的把柄送給人拿著!罪民還得替他遮掩,跟他家大小子說確實是幫我辦事,是我有點江湖小糾紛不敢讓家里知道托了他爹。等賀家小子回去,罪民立刻也去了城外,賀慶佑和那人二里坡的煙波亭見面,罪民到后,遠遠瞧見賀慶佑正跟他聊著呢。罪民藏在一棵大樹后,只見他倆還借了紙筆,簽了什么,恨得差點把樹薅了將賀慶佑砸明白。他這張紙一寫,直接把罪民也拉進去了。于是待賀慶佑走后,罪民直接截住了洋洋得意的蔡三,說,不管他是人是鬼,賀慶佑認了的我可不會輕易認。他陰笑幾聲道,早知你會這么說,姓賀的連契書都寫了,什么都招了,你覺得自個兒脫得了身?當即把賀慶佑跟他簽的那玩意兒掏出來展開。罪民瞅得兩眼一黑——親娘啊,賀慶佑那蠢驢球連手指印都摁了!其實罪民已知脫不掉了,只是這人奸滑,若直接和他要跟賀慶佑簽的契書看,他或不會給瞧,額外再多訛詐。如此這般直接見著,罪民便認了,同他說,既是如此,我也照樣跟你簽一份罷了。”燕修問:“契書是什么內容?”卓西德從懷里取出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