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屏返回縣衙三堂,翻看蘭玨給的冊子。冊子不甚厚,內容列敘清晰簡明,一些條目另用小字添注,恰都是張屏有疑問的地方。張屏通讀一遍,歸納儀程順序,另書于紙上。讓人叫來謝賦、禮書郝仁和工書鄭聲,先將那張寫好的紙與蘭玨的冊子一同遞給謝、郝二人。“這是蘭侍郎交待的程儀。我不大通禮儀,二位看看我寫的還有無疏漏?”世人皆知,蘭侍郎精于書法,日常公務與題字書畫筆跡截然不同,亦是市面上鑒定某些字帖是否蘭侍郎真跡的憑據。郝仁一眼看見那冊子上的字跡即知是蘭大人親筆,立刻哈腰:“大人折殺卑職!按照蘭大人的吩咐,定是不能再妥當了。”張屏道:“但我不知道我寫對了沒,兩位還是請看看吧。”郝仁連連應著,又用請示的眼神轉看謝賦。謝賦無奈――奉承得好,是蘭侍郎和張大人開心,但出了錯漏,大家都得完。唯有早看淡紅塵的謝某唱這討嫌的角兒了――便恭敬將蘭大人的冊子陳在面前桌上,攤開張屏寫的紙,仔細核對。這廂張屏再問鄭聲:“地宮及四周的地圖繪好了否?”鄭聲當即取出呈上,張屏展開來看,繪制細致,還標出了幾個工房覺得適合做開挖之處的地點。張屏點點頭,又問:“有多少人手可供調用?”鄭聲早有準備,再呈兩冊,一冊內詳列大概需用的人丁、工具等等,另一冊則是現可調用的人手和器物,末尾頁用謹慎的小字書明還需調撥的經費。張屏盯著最后一頁,深深皺眉。鄭聲躊躇地看了看張屏:“大人,當下春忙之時,且臨需遷移,部分百姓也有情緒……其實這些可用的勞力已是卑職估算最多能調用的人手了。卑職準備再去和林戶書商議商議。”郝仁也怯怯插話:“卑職這里也正要稟報大人,行館那邊還需再支取些用度……”張屏問:“衙門現還能支出多少銀子?”鄭聲郝仁一臉艱難,謝賦閉了閉眼:“據下官估計,快空了。”堂中靜了一瞬,張屏哦了一聲:“先等我想想辦法。”鄭聲和郝仁心中一跳,謝賦也抬起了眼,三人一齊想到了張大人帶回的那張一千兩的銀票。京城盛通記銀號,全國各州郡皆有分號,門臉都不算大,匾額樸素,極少接私客。傳說其實一半算是朝廷的,有些朝廷不便直接出面出錢的地方,便會有盛通記現身砸錢。據說只有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將家資存在銀號內。尋常即便是家資億萬的土財主,也進不得這家門檻。銀票上一個朱色的花式章戳,他們也是頭一回見。大約是去取兌銀子時可享受什么殊榮。若這一千兩是府尹大人給的,肯定走官賬,由京兆府衙門那邊直接給現銀。眼下卻是這張票據,那就只能是……劉主簿正在犯愁怎么入賬,且誰去換兌。去兌的時候,會不會突然被幾雙手拖進某條小巷?“不長眼的東西,我們大公子賞你們個臉就罷了,還真敢來兌銀子!”張屏看向他三人:“儀程可有問題?”鄭聲和郝仁趕緊垂目做慎慎狀,謝賦正色:“稟大人,恕下官斗膽不敬揣摩侍郎大人的意思,儀程中是否再添補兩項更妥當?”旋即在鄭郝二人欽佩的視線中將自己剛剛寫的一張紙條躬身呈上。張屏接過看了,又點頭:“嗯,是應該補這兩條。多謝。”謝賦超然地道:“大人抬愛,下官惶恐。”跟著又將心一橫,深深一揖。“大人,下官另要再稟些話。堂中并無外人,下官就直說了。下官聽聞,何郎中性情與王侍郎殊異,素不耐冗雜事務。且郎中大人身為天眷,此番更奉天命,督管我縣工程。刑部若插手我縣刑訟公案,尚要通過府尹大人。而當下地宮挖掘,周遭村落遷徙安置,皆要報請工部。尋常刑案,牽扯不過數人。工程安置,系一縣民生關鍵。倘若這段時日因些許小事,令郎中大人有了不快,只恐來日方長。下官見識淺薄,斗膽進言,求大人三思。”鄭聲和郝仁緊盯地面,心中納悶,自從張大人來后,謝大人怎也變得越來越讓人不認得了。張屏面上卻無甚波瀾,只又嗯了一聲:“好,多謝提醒。”謝賦心中一呵,罷,罷,即便之后再有什么,總算謝某也盡力了,不負此縣!遂再施禮:“大人若無他事,下官告退。”鄭聲和郝仁跟著告退。張屏將儀程又謄寫了一份,把謝賦添補的條目加上,與鄭聲呈來的文書一同揣進袖中,再喚過一小吏,要來一個包袱皮,將案頭待批的公文包了幾本,前往隔壁行館。豐樂縣因是京兆府的屬縣,行館的規格比其他地方小縣高出不少,占地遠大過縣衙。館內隔出數個院落,各成天地。行館把守森嚴,張屏通傳數次,在大門外、門中、前院、廊下各等候數次,方才進了內院。等候的間隙,張屏就讓小吏打開包袱皮,拿出一本公文看。在中庭游廊候著時,一陣嘈雜聲傳過來,張屏從公文上抬眼,辨認了一下方位,是東北方。陪候在廊下的行館小吏低聲道:“想是殿下又與那幾位小公子玩起來了。”張屏露出疑惑眼神:“什么小公子?”小吏作揖:“小人該死,忘記稟報大人,殿下的幾位伴讀公子,都從京里過來瞧殿下。”張屏問:“都是誰?哪個讓他們進來的?”小吏一梗。能當玳王殿下伴讀的還能有誰?王侯公子們。“前日,云太傅的公子來向殿下請安,幾位小公子就一同過來了。小的只知,里面有位小公子是大長公主殿下的孫兒。”張屏再問:“這兩天,他們都來了?”小吏道:“是。”不然還真不知道怎么侍候殿下。張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