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看她態度堅決,眼神漸漸黯淡下來,轉過身去。青蘿趕緊打圓場:“流向大海的河流多了去了,也不見得非要走一條道,求同存異,大家和氣生財嘛?!辈芗樨撌侄?,背對著她們,忽地一笑:“你敬愛的于少保,已經被逮捕入獄了?!本G竹驀地抬起頭來,一臉不可置信?!澳阏f什么?”曹吉祥回過身來:“他和大學士王文,被指控制造不軌言論,策劃迎接襄王之子登基?!薄斑@是污蔑!”綠竹一下激動起來,“少保他從不參與皇位之爭,一心只為百姓,根本不可能策劃這種事!”“是不是污蔑,你說了不算。”曹吉祥一步步逼近,俯視著她:“萬歲說了算?!本G竹不復先前的平靜淡然,急聲問道:“那萬歲怎么說?”望著她滿是關切的眼神,曹吉祥心里愈發不是滋味,語氣挑釁:“你求我呀,只要你把我哄高興了,我就去萬歲面前替他求情。”綠竹微微一怔,紅了眼眶,撲通一聲跪下:“求公公施恩!只要你肯救少保一命,綠竹愿一輩子伺候你,盡心盡力,絕無怨言!”青蘿見狀,也立馬跟著跪下。見綠竹如此干脆,沒有絲毫猶豫,曹吉祥的內心不僅沒有一絲爽意,反而更堵。他猛地抓起箱子里一條珍珠項鏈,想要摔在地上,卻在舉起手來的那一刻,硬生生忍住怒氣,停止不前。然而那珍珠項鏈已經斷開,圓潤飽滿的白色珍珠嘩啦啦落下,跌在地上四處散開。侍衛們趕緊俯身去揀,其中一顆跳出門檻,沿著青石板一路滾動,掉入了墻邊的溝渠,隱沒在那小小的水流之中?!懊髦榘低??!辈芗榈哪抗鈴臏锨崎_,重新回到綠竹身上。他蹲下身子,與她平視:“盡心盡力,絕無怨言?”“對!”綠竹通紅的眼眸里滿是乞求,“我向你發誓,只要少?;钪?,你就是我的再世恩人,想要我怎樣,我就怎樣。若違此誓,天打雷劈!”“哈?!彼p聲笑了,“可惜,可惜?!本G竹心頭一震,不解他是何意?!跋胍赖娜耍嗔?。”他語氣輕巧,“這其中,也包括我?!毙煊胸?,當年土木堡兵變,朱祁鎮被俘,他在朝堂上主張南遷,置京城百姓于不顧。于謙當場厲聲喝止:“主張南遷者,可斬!”
那時的徐有貞還叫徐珵,自此名聲大壞,成了群臣的笑柄,致使多年未得晉升,被迫改名,對于謙怨恨極深。石亨,他本被于謙提拔重用,才得朱祁鈺寵信。為討好于謙,曾大力舉薦于謙之子為官,不想于謙為官清廉,不僅沒有感謝,還對他大加斥責,從此他便對于謙懷恨在心。曹吉祥,他是土木堡之敗的罪魁禍首王振的門下走狗,于謙當年進京奏事,從不跟風,拒絕對王振獻金求媚,令王振心生不滿,命人將于謙投到司法部門要處以死刑,因群情激憤才作罷。此等過節,他亦是不希望于謙活的。包括朱祁鎮,當年被俘,瓦剌太師也先挾持著他,以皇帝之名威脅守城將士打開城門,于謙以“社稷為重,君為輕”為由,另立新帝,破了瓦剌的陰謀。朱祁鎮由此成為了地位尷尬的太上皇,一顆無用的棋子。當他城下被拒,得知自己被廢,心里豈會沒有怨恨?除了他們,還有那些想踩著于謙的血升官發財的,無一不混在其中,借機謀取私利。綠竹很清楚,曹吉祥一向洞悉人性料事如神,所言必定非虛,可還是抱有一絲希望:“少保乃國之棟梁,有不世之功,就算奸臣想殺,萬歲、太后如何能同意?”曹吉祥露出嘲諷的笑:“不殺于謙,萬歲奪門復辟,豈不出師無名?”朝堂之上,徐有貞便是用這句話說服朱祁鎮的。綠竹的一顆心徹底涼了下來,原本明亮的眼眸變得灰暗無比,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骨架,癱軟下來。青蘿連忙來扶。曹吉祥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目光中透著微微的得意:“你們那條路,行不通?!闭f完,他哈哈一笑,轉身走進正房。沒有他的指令,其他內侍也不敢私自指使綠竹,便都不去管她們。青蘿使勁扶起失魂落魄的綠竹,回到給她們安排的房間,溫聲寬慰:“也許他故意嚇唬你呢,于少保是岳爺爺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說死就死呢?”這話一出口,她又立覺不妥:岳爺爺再英雄,不也是被趙構那樣的昏君、秦檜那樣的奸臣害死了? 奇冤還好綠竹沒有在意,反而站起身來,被掛在墻上的太上老君畫吸引。這宅邸原本的主人知道朱祁鈺信道,有心逢迎,便喜歡在各處掛上太上老君的畫像。此刻綠竹見了它,又重新燃起一絲希望,朝著那畫像跪下?!疤侠暇谏希竽S又伊?,若您顯靈,信女愿一生吃素。”折騰了一日,青蘿總算稍稍松了口氣,一時間千頭萬緒爬上來,便也對著太上老君像跪下,雙手輕輕合十:“也不知月人姐姐和他怎么樣了,若是也搬到南宮那樣的破地方,豈不受罪?太上老君在上,求您佑護月人姐姐和她的孩子,吃好睡好,平平安安。也希望他——能想開點,莫要和自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