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來到蘭臺宮的林業綏立在長生殿外,默默聽著天子對那位良臣的控訴?!皷|宮也是你的君!你為何不對他忠貞!你為何不像救武帝那般救太子!你的忠貞究竟是對哪個君王而言?愛國又愛的是哪個國?”“你只對你士族的君忠貞!只愛你士族的國家!”李璋壓抑近二十載的憤懣與哀痛,被這幾月所夢的兄長給打開缺口,自后再難壓制,咬牙切齒到面目全非:“你身為人臣,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君主死,你簡直是死有余辜!”隨即,殿內傳來舍人跪地的聲音:“陛下陛下廉公乃開國郡公,天下名士與儒生無不崇敬,你千萬不能殺了他呀!倘若廉公一死,天下眾人將要如何看待陛下,會說陛下無仁德,殺良臣?!币蝗颂栠麘驯熳拥男⊥?,盡力勸告,另一人趕緊跑出殿,要去找能勸阻天子之人。急促凌亂的腳步響起,舍人從殿內出來,見到靜默而立的男子,乃有喜色,伏地哀告:“請林仆射進去勸勸陛下,如果陛下真的殺了王廉公,國政必會不穩,何況王廉公還是林仆射的恩師。”林業綏眸底的波瀾重歸平靜,沉聲道:“進殿去告知陛下一聲?!鄙崛宿D憂為喜,笑著唯唯。很快又出來迎男子入殿。邁步入殿后,林業綏淡瞥一眼跪于殿堂之上的王廉公,面貌雖然已經發白,但神情寵辱不驚,置此欺侮于度外。淡漠收回視線,他拱手道:“陛下所交付之事,臣已查清?!睉嵟^后,患有胸痹的李璋已經開始喘息困難,揪著胸口許久才呼吸通暢,而他對男子的話卻未加理會,反譏笑一聲:“王廉公是你恩師,林仆射就無話可說?”數日前來書曾言已從汶山郡回來,想來今日剛到,居然就直接來到這里。林業綏知道天子起了疑心,此時他只能選擇獨善其身:“臣進宮是為稟命,還未清楚老師所犯是何法令,故不敢妄言此事。”李璋諦視:“那就說說吧。”想起當年天子邀請自己入他所設的大局,林業綏半闔眼皮,先言:“懷安真人是自殺而死?!崩铊澳徊徽Z,知女莫若父,他當然知道九載前,自己遣張衣樸前去請她回緲山修行,會發生些什么。李月的性情是他眾多子女中最倔的一個,甚至是倔強到偏激,少時因為賢淑妃常常逼迫她去見鄭家的幾個阿姊,而她不喜,所以就能為此弄傷額角來躲避此事。是否會留痕,她絲毫不在意。李月的孩童時期,他還是很寵愛的,勝過其兄弟姊妹,但數年不能相見,也未能承歡在他膝下,所以愛女之情也漸漸不再濃厚。何況他隱忍已經多年,眼看即將破局,決然不能放棄,權柄若要重歸皇家,這步棋也必須要走。賢淑妃既然如此想念女兒,他順勢而為又有何不可。所想被天子躬身證實,林業綏眸底那池水也未有什么波動,而后言道:“謀殺之人就在懷安真人送給陛下的那卷竹簡之中?!崩铊鞍櫭?,那竹簡他看過,漢劉向所撰的《列女傳》,其中所記載的事跡有一是子/伯奇被父/吉甫疑之,而后自殺。李月對他們的相逼已經不悅至此,死前都還要再譏諷他們與文中之人無異,所以在看過一次就束之高閣,但聽男子所言,又惟恐內里真的藏有隱喻,當下就命舍人去取來。林業綏掃了眼離去的內侍,然后望向天子:“玄度法師也已經在汶山郡找到,他自陳昔年昭德太子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會于端陽當日死,并且知道是誰要殺他,還曾日夜誦經為那人消業果。臣在去找玄度的途中也遭到刺殺,為首幾人的口音皆為淮陽郡與邵陽郡,背后之人意圖掩目捕雀。”聽完男子所報數言,李璋的思緒依舊還被云霧所罩,只覺得所有事實都被刀劍割碎,飄散在云中,當內侍取來竹簡,他靜心逐字閱看。然后看到林業綏與謝寶因所看到的。集字成的“孝而被棄”。天子豁然開朗的同時,雙手也開始不受控制的在戰栗,猶如遇到危險無力獨自去應對的孩童。郁夷王氏。太后。長長的甬道中,帝王的車輦從此通行去另一宮殿群的蓬萊殿。扶輦下去后,李璋行尸走肉的來到殿門前,從前勉強還算挺直的脊背在來的途中已經變得傴僂。他忍著悲憤,像過去二十載那樣低聲乞請:“臣請見太后。”王太后此次沒有再出聲相拒,只是久久不語,宮中早有流言,天子多夢是被昭德太子的靈魂所纏,以致于身體每況愈下,性烈如火。終究是自己親自養大的,猶如親子。她嘆息一聲:“進來吧?!备S而來的舍人為帝王推開殿門。李璋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力氣,緩慢的像耄耋老翁,好不容易進到殿內,又一字一嘆的開口,而比起天子的聲勢,更多的是為人子的無奈:“已經過去多少年,臣每念及阿兄都會難抑心痛。”“道奴既已逝多年,你也不必再追念,身體為重,你阿兄生前也極為愛護你,若見你如此,內心也會哀傷?!蓖跆缶镁佑诖说睿瑥牟灰婈枺悦嫒萃噶?,如那蟬翼,肌膚之下的青絲也明細可見,望著這位養子,滿頭白發的她不忍落淚,“你看著比先帝還”文帝六十而崩,都沒有如此老態。不必追念。呵。李璋渾身戰栗,努力抑制著滿腔憤概和哀怨:“我與安福少時喪母,是太后撫育我們無恙長大,所謂生而不養,斷指可還,未生而養,終身難忘。阿兄更是待我們寬厚,我性情急躁,但阿兄總是不厭棄的溫聲安撫我,而這些年來,即使沒有阿兄在身旁,我也已經能夠忍住自己的脾氣,皆靠我日夜含血硬撐!”“太后你知道嗎?多少夜里我都恨得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