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佑女郎長命萬歲。將到雞鳴時分,謝寶因忽然被痛醒。初始以為只是偶爾一次的胎動,便未曾驚動于室內侍坐的媵婢,及至發生四五次,且每次間隔都相同。生林圓韞的時候,便是如此。她緊咬著牙,挺過腰腹處的收縮之痛后,趁著空隙出聲:“玉藻。”臥榻旁的人也很快應答:“女君有何事?”忍耐過這次疼痛,謝寶因從容的呼出一口氣:“孩子生期已到,扶我起來,為之預備。”玉藻聞之屏息,諾諾兩聲后,呼來室內另外兩婢,而后鎮靜膝行幾步,把帷帳掀開,將女子從臥榻扶下。媵婢也隨之點燃幾案上的豆形燈。謝寶因未穿木屐,赤足行至坐席,于蒲席上緩緩屈身踞坐,手指緊緊抓住身旁的漆幾,靜待下次陣痛,慶幸此時還不是最難以忍耐的時候。借著火光,玉藻見女子額角被汗浸濕,拿出佩巾為其擦拭,相比林圓韞誕生時,她已舒緩許多:“女君,我稍等便去喚醒穩婆前來候命,再命奴僕預備熱湯,只是醫師還需等太陽東出,坊門開啟方能去請。”謝寶因頷首。往后數刻,陣痛時時襲來。等到日出晨耀的時候,玉藻即刻便命令奴僕去請沈子岑前來。四刻過去,消息傳來。玉藻卻面露出難以掩飾的沮喪:“女君,沈醫師還被困在蓬萊殿中。”王太后于五日前,突然隱痛疾患,沈子岑被天子召進蘭臺宮,至今未出。身體的疼痛逐步開始加重,謝寶因盡力平衡著呼吸,聽到媵婢所報,她安詳望向朝霞之下的那抹曙色。倘若在生之時,情況危殆該如何。“玉藻。”“女君。”謝寶因一呼一吸,命令道:“生時必須萬事以我為先。”家中女君開始生產的消息,因奴僕外出請醫而路人皆知。郗雀枝稱病不出也已有數日,得知此事時,剛更好衣跽坐于席上,看著侍婢在旁熏香,爐盤中所燃燒的是從謝夫人處拿來的佩蘭、辛夷等物,能解毒驅蚊,其味馨香。在斟酌損益后,她拇指稍用力,竹片從中折斷,而后果斷開口:“我身患疾病,長久未愈,你心深感憂傷,因而今日自請去佛寺為我燒香禮拜。”隨侍右側的菡萏放下漆盤,伏拜在地:“我定會虔心祈福,祝愿女郎早日病愈。”郗雀枝低頭看向手中被折斷的竹片,然后笑起來,這是她阿父命人送來的尺牘,言明家中阿妹已與鄭七郎議婚,氏族已在預備昏禮,對她無瑕顧及,欲與博陵林氏推延她的大事。既如此,那便各自爭雄,奪取利益。她將竹片放在案上,重歸平靜,做起自己的謀臣:“案上有三百錢,從佛寺祈福出來便前往西市去聘請孔武有力之人,擇選時常來往建鄴與外域的商隊即可,不要邦外人,容易招搖過市。”菡萏起初不解其意,但不過少焉,便唯唯稟令離開,她知道女郎已決意要行事,并摒棄了最后能夠回首的時機。郗雀枝從漆盤中抓起一把混合香料的碎末,撒入爐盤中,煙霧也頃刻變濃,由她雙目可窺得其性狠戾的一面。倘若此為謝夫人的天命,勿怪她。青銅漏刻中的箭標逐刻攀升,如今已近日昳。奉巾匜的侍婢魚貫而入居室。室中央的地板上設有莞席,兩婢持著竹扇,侍立在坐席兩側,揮動長柄,使之奮而生風。謝寶因席地而坐,小臂落在漆幾橫木處,腰腹以下覆衾,人已是鹽汗交流,喘息薄喉,即使有清風,白絹中衣也快被濕透。她猶如一尾時刻就能溺死于水中的魚,腹部的收縮雖然漸漸變得規律,但疼痛一次比一次強烈,安撫寬慰已經全部無用。只是視喘息,聽音聲,便能知所苦。跪侍在側的紅鳶用被冰過的佩巾為女子拭完汗,旋即神色焦灼的看向對面:“女君已如此痛,還是不能夠生產?”在左側跪坐的穩婆也即刻掀衾觀察,然后搖頭直言:“需開至三寸,否則會傷及母體,當務之急是謝夫人需先進食,儲蓄體力。”侍立的媵婢跪地低頭,奉上食盤。紅鳶把佩巾放在幾案上,而后用匕從盤中舀起肉糜,遞至女子唇邊:“女君。”謝寶因平衡好呼吸,微微張口。待嚼咽完,欲再食時,身體卻猛然向前傾倒,汗液在額角凝結,經由玉面滑落至下顎,從喉齒間漫溢出□□聲。涕淚已積蓄在眼眶。穩婆見到如此狀況,再掀小衾,用心觀察幾瞬后,立即便驚喜歡呼:“快扶謝夫人躺臥好!”聞言,紅鳶匆匆扔下匕,與媵婢共同扶持主人,同時有一婢膝行上前將云紋漆幾拿走,而奉食盤的媵婢亦迅疾退離。謝寶因被緩緩放倒時,掌心下意識的護在腹部,隨即由踞坐改為平臥,后背著席,屈膝且雙腿分開,猛烈的抽痛也暫時退去。她休息幾刻后,勉強恢復到平常的泰然之容:“醫師可來了?”即使沈子岑不能前來,可也必須要有醫師侍在左右才能感到安心。
李夫人邁步進來,答她:“你身邊的媵婢已親自前去詢問究竟發生何事。”謝寶因指腹輕撫莞席,忍耐著體痛,思索其中怪異之處。從日出開始算,奴僕外出將二十五刻有余,長樂巷距病坊的路途并不遙遠,這二十五刻已經能夠往返于離建鄴最近的外郡。隨即,玉藻低頭從甬道入到室內,面向女子輕輕搖頭,隨即羞愧而言:“女君,我已再次嚴令家中奴僕去請。”謝寶因剛要開口,肌骨撕裂的抽痛隨踵而至,前面所思慮的事情也恍若一張被陵江水撕得四分五裂的絲絹。穩婆預備下所需的器物后,見女子如此痛苦,當即發問:“這里可有子安貝?”室內的侍婢皆不知此為何物,惶恐低頭,不敢冒然應答。在旁的李夫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