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勞日拙。他必須要親自去一趟西南。不然一旦西南的戰爭失控,必然會以燎原之勢蔓延開來,牽扯到天下其余各郡,不僅他和王烹的性命會被誅,恐怕國家也將要亡失。隨即令道:“再有西南那邊的文書,先一同收著,在旦日晨曦以前送到長樂巷?!?
官吏拱手領命。林業綏回到這八日在官署的居室,把黑色鶴氅裘搭于肩后,又命內侍將書案上面的書簡歸還太史局,然后緩步離開尚書省。馭夫也早就已經把車駕停在朱雀門。要登車離開的時候,林衛鉚神色急切的找來:“長兄。”尚書省和著作局的牽扯并不算深,而且西南那邊的事務已經有王烹接手,林業綏以為是家中出了事情,冷冷瞥了一眼身邊的仆從,而后開口:“何事?”林衛鉚喘勻氣,目露憤激之氣,但想到那人是自己至親,又只能無奈拱手:“我今日離家來官署得知四郎于昨日已經解印綬[3]。”如此明顯的致仕之舉,竟然沒有先見告博陵林氏的家主、長兄,也沒有來見告他這位著作局的長官。相較于林二郎對家弟的恨其不志,身為長兄和家主的林業綏理當更加憤怒,可他聽聞以后,只是一言不發。直到喉嚨的瘙癢實在難耐,才忍不住的咳嗽幾聲,胸口和頭顱也同時作疼,他半闔黑眸,等緩過來后,終于從一尊無情無欲的神像變回有情緒的人,冷聲詢問:“他如今在哪?”林衛鉚嘆息:“不在著作局,應該還在家中?!鼻榫w只是起伏了半刻,林業綏黑沉的眸子又重新歸于平靜,指腹下意識的輕輕摩挲著,留下一句“我來處理”,然后轉身,踩著車幾,上到車轅處。再彎腰入車輿。林衛鉚得知長兄會管,終于安心下來,折返官署繼續去編著前朝圖籍。自昨夜以來,陰雨連綿,地上不斷積著雨水。用河底沙礫及黃土所軋的大道上,兩道車轍從朱雀門輾到長樂巷。奴仆看到家主從三馬并驅的車駕中下來,立即撐開羅傘,沖入雨中。林業綏歸家后,徑直去往西邊屋舍,步伐戚速穩健,在看到那片在雨中傲立的青竹后,他從仆從手里握過傘柄,邁步去居室。只是掃視一圈,室內空無一人。發現家主在找人,低頭站在門扇處的侍女如實稟道:“家主,女君去了六娘的屋舍?!绷謽I綏頷首,瞥了眼案上攤開的簡牘后,走去北壁脫衣搭在衣架上,隨即緩步到幾案東面的坐席前,彎腰踞坐。林衛罹知道長兄歸家,開始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內心也是惴惴栗栗,他不用怎么想就能夠明白,自己今日沒有去官署,二兄必定會詢問詢問,然后知道他擅自解印綬。離家八日的長兄又突然歸來。他暗暗咬著牙,手掌握拳,在內心權衡著損益得失,最后把將會受到的懲戒全部置之度外,一頭沖進雨里。去了兄嫂所居的西邊屋舍。侍女看到家中四郎前來,低頭就要進去稟告家主,但是還沒有走到居室外面,這位郎君突然扔掉手中羅傘,雙膝直接在階前跪下,十分決絕。眾人都以為是家主在懲戒,只是盡心侍奉,對此都視而不見。把生炭燃燒好后,玉藻捧著炭盆進居室,放置在男子身側三步之外的地方后,邊起身,邊把雙手立即交疊在腹部,低著頭要后退的時候,反復思索著,然后停下來,恭敬請命:“家主,四郎在雨中跪著,不知可要喊他起來。”林業綏拿竹箸翻弄著炭火,神色淡漠:“他喜歡跪,便讓他跪著?!庇裨宀辉儆庠?,諾諾從室內退出。在漏刻銅壺中的箭標從二十三刻浮到二十七刻的時候,家主依舊沒有發話,侍立在室外的奴仆低頭,只做分內之事。林衛罹也還在雨里筆直的跪著,脊背不屈。林卻意所住屋舍的居室內,王氏在發現她身體確實無恙后,漫談三刻,便已辭別歸家。謝寶因飲完熱湯,看向漏刻,與對面的人告別道:“你好好調養身體,我便不再攪擾。”林卻意聽出分別之意,俯身拜手,行頓首禮。謝寶因跽坐的雙足也由彎曲先后變直,扶腹從席上站起。侍坐的媵婢伸手扶去,隨著主人一并起來,隨即低頭退避在后面。辭別以后,謝寶因往西邊屋舍而去。四名媵婢分成兩列兩行,低頭隨侍,主人步亦步,主人趨亦趨。走進蘭庭,林圓韞興高采烈的跑上前來,小手抓著母親的衣裾,要跟著一起走。謝寶因嫣然一笑,便也緩慢陪著,步過甬道,快到北面居室的時候,忽然望見雨幕中所跪的叔郎。她命乳媼看好林圓韞,隨即走過去,終于確定所見非假?!靶l罹?”聽見女子的聲音,林業綏半垂眸,安靜等著,可等了許久都不見人進來,猜想到了什么后,放下手中的竹箸,起身走出居室。他滿心無奈的笑了笑。果然是在勸說那人起來,言語間還夾帶著長嫂對叔弟的心疼。眼眸下垂,等發現她的文履被地上雨水浸著,衣裾也被污水所沾染,他皺眉不悅,肅然道:“幼福?!敝x寶因循聲回頭,看到身披黑衣的林業綏緩緩從室內走出,她錯愕良久,前面不論怎么問林衛罹都問不出他跪在這里的緣由,以為是身體不虞到意志不清。如今內心卻是已經全部都明白。男子伸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