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庚望將車停在門前,手上一探就摸到了木閘口,輕輕一推,那門便被推開了,露出了里面的真面目來。宋慧娟從架子車后繞到門前,往里打眼一瞧,既熟悉又陌生,陳庚望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聲音,低頭一瞧,這婦人竟紅了眼,直愣愣的盯著看,腳下也不動?!斑M去瞧瞧,”這時陳庚望心中的煩悶被她的眼淚一掃而凈,伸出左臂攬著她,一同走進了他們的屋子。宋慧娟走到院子里,映著陳庚望提的煤油燈,才瞧見這院子竟然同上輩子的院子一模一樣,連那水井也打在了同一處地界上,水井旁邊就種了兩棵香椿樹。西墻邊上搭了個草棚子,底下卻是空空如也。這一幕讓宋慧娟不由得想起來上輩子的事來,那時家里的孩子們都結了婚,連孫子孫女們也都上了學,孩子們陸陸續續都給了她些閑錢,忙慣了的人手里一空下來,就有些待不住。一日,她便同陳庚望商量著要在家里養兩只小羊,每日伺候伺候小羊羔,也能有些活干,不至于閑的發慌。陳庚望聽了,看了她兩眼,淡淡地說道,“孫子們才送走,又瞎折騰什么?生怕那偷羊的賊惦記不上?”他這話一說,想起那段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偷羊賊,宋慧娟的心思便歇下來了。再到后來,沒些日子她就病了,那時人都顧不上了,更別提養羊了,到了那羊也沒養上?,F下看著這草棚子,宋慧娟竟有些恍惚,這樣的事他也記著了?陳庚望低頭看了看這婦人的臉色,不悲不喜,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心下一嘆,轉而說道,“進屋去瞧瞧。”宋慧娟收回目光,跟著他又進了堂屋,一推開門,那堂屋竟滿滿當當的,桌子椅子一應俱全,不知什么時候都已經打好了。再往里屋一瞧,里頭的物件竟也差不多了,連西屋也新打了一張木床,只這東屋的物件還是他們在陳家那邊用的。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陳庚望不僅將這房子蓋好了,連這屋里的家具也找人打好了,雖不比上那城里的人家,但放在這當下也算是夠得上了??粗@么多條腿,宋慧娟腦子里竟驀的想起那天陳庚望說的胡話來。七十二條腿?!現下看著也有七十二條腿了罷,宋慧娟回過身,身后的人已經不見了,她掀開布簾走了出去,才看見陳庚望抱著箱子走了過來。宋慧娟忙走上前,卻被陳庚望搖搖頭躲了過去,她便走到門外,去拿下了車上的小物件,兩人慢慢搬了幾回,才將這些東西都卸了下來。宋慧娟還沒坐下,陳庚望已經走到了門邊,拉上那架子車,見她站起了身,便對她說,“你先睡,這車得還回去?!彼位劬挈c點頭,見他關了門,回過身又鉆進了廚房。陳庚望推開門,見得院中一片漆黑,抬頭看去,幾間草泥房子也是黑漆漆一片,反身關了門,抬起步子就要朝里走去。還未走得兩步,就聽得從那東邊廚房里傳出了聲音,“洗洗手再睡罷?!标惛_下步子一頓,緊接著就見那婦人一手端著瓷盆走了出來,緩緩放在門邊的石墩子上,不待他作出反應,又轉身進了廚房。透過廚房的小窗隱約瞧見那婦人腳不打轉地忙活著,一會兒洗洗地鍋,一會兒灌得兩瓶熱水,忙了小半個鐘頭,才堪堪起了身。宋慧娟緩緩踏出了廚房的門檻,一口氣還未喘上,就瞧見陳庚望一動不動地蹲在門邊,目光停留在對面的草棚子上。陳庚望聽見聲響,轉過頭看她一眼,卻被那高高的肚子擋了個嚴實,沒瞧清楚她臉上的神情,轉而就聽她有些驚訝問道,“還沒回?”聽得她這話,陳庚望的眉頭皺了皺,剛剛站起身子,又聽她說,“這么晚了快回去睡罷。”這時,陳庚望抬眼去看她,才瞧清楚了她臉上的表情,無波無瀾,似乎剛剛那點子驚訝的聲音不是她發出來的。宋慧娟注意到陳庚望的視線,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簾,轉身提了案桌上的熱水瓶,轉移話題,“可要喝點水?才燒開的,還熱著哩。”身旁的人沒有給她回答,提起步子就往前走,宋慧娟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到底還是跟了兩步,待二人進了屋,她堪堪將熱水瓶放下,就聽得陳庚望端了那茶缸子來。宋慧娟穩穩提了那熱水瓶,拉過那茶缸子,往里倒了大半缸子,這才遞了過去。陳庚望接過,坐在桌前揣著茶缸子,一動不動,仿佛是要等那熱水涼了才肯起身。宋慧娟這時也不著急,見他這般耗著便陪著他坐了一會兒,一歪頭瞧見外頭的天兒愈發陰沉,身上的憊怠勁兒一上來,竟是控制不住張開了嘴。陳庚望聽見那聲淺淺的哈欠聲,余光便瞧見了她那微微半睜半合的眼睛,手上一動,一口喝凈了茶缸子里的水,立時就走了過去。宋慧娟半瞇著的眼睛還未完全睜開,就覺得身下一空,逃離的意識瞬時回到了腦子里,本能的閉上了雙眼,手上緊緊抓住了他肩頭的衣裳。堂屋離東屋的木床不足五米遠,陳庚望幾步走到了床邊,輕輕將人放在了床上,又轉身出了屋。宋慧娟聽得人走了,才睜開眼,眼中是一片清明,那會兒子的迷頓早已消失不見了。聽得從院子傳來的水聲,她抻著手坐起了身子,將身下的被褥又捯飭了一遍,才褪了衣裳躺在了外側,緊緊閉上了雙眼。現下這般的日子已是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了,好歹這應付的人只剩陳庚望一人了,總比陳家那么些人少些事。至于對陳庚望,比著前幾個月她已經能坦然許多了,再壞也不過是重新應付他一遍了,也算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因此現下對上他的那些脾性,她也能估摸著應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