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一定交代他,”宋浦生點了點頭,心里猶豫不知道這回大姐能不能治住他。“還有個事,”宋慧娟不自覺地壓低聲音,“你回頭上工的時候多問著點,看看啥時候咱們鄉里征兵,要是能行你就去當兵。”“當兵?”宋浦生有些驚訝他大姐會知道這事,他從來沒和任何人講過,或許是他表現的太明顯了?其實他心里是想去當兵的,可他一走,家里剩下的人就老的老,小的小了,搞不好每年連公分都掙不齊了。“嗯,你可得記在心里。”宋慧娟知道他的這個想法還是上輩子老二出事那陣子,那時候全家都忙著找人,錯過了當年的報名時間,再后來等老二回來之后,他又忙著掙工分還債,也就徹底歇了那個心思。可現在有機會重新來一遍,她絕不能再讓他重蹈覆轍,能改變的一定要改變,總比在這山里窩一輩子強。“別擔心家里,你好了家里也就好了,知道嗎?”宋浦生紅著眼點了點頭,沒想到大姐替他想這么多。其實從小大姐待他就很好,可慢慢長大了就生疏了,也客套了,現在他都這么大了,還麻煩大姐替她操勞。宋慧娟又問了些大隊的事,心里也有了個數,“家里要有啥事就去找我,年前你不是跟著去過一回,還記得路不?”“記著嘞,”宋浦生又說了一遍,“從咱隊里往東走,看見宋慧娟推開東屋的門,那老床上有個瘦弱的身影掩映在陰影里。午間的陽光透過木框子落在地上,給死氣沉沉的屋子帶來了一絲光亮。“爹,”宋慧娟走近,“咋不躺下歇會兒?”“不急,”老宋頭抬頭,看著越來越清晰的身影,往里側移了移,想了半天還是沒張開嘴,心里的話也沒問出口。宋慧娟坐在硬邦邦的床沿上,望著有些佝僂的背,心里又酸又澀。說來老宋頭今年也才是四十出頭的人,可連年的勞作已經讓那飽經風霜的手上又隱隱長出了褐黃色的老年斑,原本的黑發也摻雜進了許多白絲,人也沒什么生機。年輕時她不懂,總以為人老了那背自然而然就會彎下的,可現在她知道那不僅是干活累的,還是人心里少了活下去的一股精氣神。上輩子爹走的也早,沒跟著他們幾個兒女享過福,一輩子都是操勞的命。宋慧娟越想心越疼,那心口仿佛被人撕碎了似的,閉了閉眼,終是將淚意忍住了。可這一幕還是落進了老宋頭眼里,頓了頓,想了再想,到底沒忍住,“他……他們家……真欺負人了?”“沒,都好著呢,”宋慧娟彎起眉眼,按耐住心里的痛意,故作羞澀地笑了出來,“他這人爹也知道,就是不愛言語,也不抽煙不喝酒,別的都好著嘞。”她知道爹為啥讓自己嫁給陳庚望,從前那三年沒吃過一頓飽飯的痛苦深深地刻進了骨子里,他們家壯勞力多怎么也會有她口吃的,那人又是隊里的計分員,怎么看著來日也是個有本事的。說到底爹是為了她好,她都知道,現如今自己重活一回,也有了經驗,那些事能應付得來,就不會給爹再添麻煩了。“好好的過,”老宋頭佝僂著背兩眼無神的看著地上的光,可那光僅僅照到了腳面上,內里還是被黑暗籠罩著,長久的籠罩著。“嗯,我知,”宋慧娟有些哽咽,輕輕靠住了爹的肩膀。不寬,也夠踏實。她好像越來越清醒了,她不會和陳庚望離婚,至少現在不會離婚。這種事幾個鄉里也沒有一個,不僅為了她的孩子,還是為了爹。真要是離了婚,孩子自己能拉扯大,可爹會丟人,她能逃出那些人的閑言碎語,可爹他們還得在這兒活下去。她不能因為自己連累了他們,做人不能只想著自己。“爹,”宋慧娟壓了壓心神,“家里還有多少糧食啊?”老宋頭瞇了瞇眼,拽回思緒,“缸里還有三百多斤,夠吃,后門那自留地里還有菜,啥都不缺。”“這是跟著大隊下工分的,我心里慌得很,要是麥秋里收成不好掙得公分再多,分到手里的糧食也不夠。”那缸里有二百多斤都是紅薯,還有幾十斤的豆面,真正的面粉一年也發不了幾十斤,可即使現實已經到了這地步,老宋頭還是撿著好的說,“咋會不夠哩?隊里發的糧食省著點就夠了,今年等過了麥秋老三也跟著下工,夠了。”宋慧娟心里也不是不知道情況,可也沒說破,“爹,咱們這兒有沒有啥法子能換些糧食哩?”“換糧食?”老宋頭搖了搖頭,如今這光景都吃不飽,窮人家都借不來糧食了,“咋?陳家溝今年收成不好?”“不是,”宋慧娟想了想,換個法子再說,“前幾天我做了個夢,夢里那大沙河發水了,淹了好多莊稼地,一想起來心里就發慌,就想著咋能囤些糧食,再不然能換些糧票也成。”宋慧娟并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畢竟那重活一回的事就夠嚇人了。其實上輩子七月份左右那大沙河真發了一回大水,沿河邊上的十多個村子都受了災了,地里的小麥莊稼都被淹了,農民搶救了半天,還是沒留下多少,等該分糧食的時候除去種糧,真正到手的自然就少了許多。現在她只想能勸著多換些糧食囤著就不怕,有口吃的好歹人能挺下去,可她忘記了就這光景能去哪兒換糧食呢?“這夢里的事啊,都是反的,”老宋頭笑了聲,“家里你就別操心了,他們也都不小了。”
宋慧娟知道她是說不通老宋頭了,的確這夢里的事有多少人會相信呢?要是好事,說不定還會有人愿意信上幾分,可一旦是壞事,那就都是反的了。這事,她得再想想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的等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