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子里,身后就響起了一陣疾步聲。沒點燈的屋里,比院兒里還黑上許多,宋慧娟便趁此匆忙收回了手。目力尚好的陳庚望看得清清楚楚,掃了眼那婦人揣在口袋的手,冷冷地問道:“怎得還沒睡?”“出去溜了會兒彎,”宋慧娟順勢從樟木箱子那側的床頭起了身,拉出床下的盆鎮定自若的出了門。陳庚望盯著那背影好一會兒,猛地彎下身拉出床下的另一只盆,大步跟了上去。跟了兩步,見那婦人進了廚房,便也低頭跟了進去。宋慧娟聽得身后的腳步聲,也不聲響,自顧自地拿起水瓢,舀了一瓢半溫的水倒進盆里,看著被那雙大手放到灶臺上的搪瓷盆,猶豫一瞬,將剛舀起的水倒了進去??粗鴭D人一個勁兒地往他這盆里添水,陳庚望瞥了眼那左手邊的盆,許是那盆里的水太少,自己盆里的水太多,陳庚望心頭的那股子邪火莫名壓下了不少。“夠了?!笔稚线@瓢水還沒倒進盆里,那低沉的聲音便制止了她,隨即那聲音的主人伸手端起盆走了出去。宋慧娟沒覺得有什么意外,將那瓢水倒進了她手里扶著的那只舀了一瓢水的盆,她沒出去,就坐在后面的柴火堆里泡了腳。這樣的陳庚望曾是她所熟悉的,沉默冷淡卻還有點子人情味。但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錯覺罷了。能眼睜睜看著親生的兒女遭難卻不伸手的人,哪里還會有啥人情味?望著門外那模糊的身影,宋慧娟只疲憊的閉了閉眼,待她緩過來,盆里的水已經徹底涼透了,一如她左胸口的那顆心。這水是晚間做飯剩下的,放到現在已然不大熱乎了。宋慧娟擦了擦腳,便端著盆起身關了門。至于那陳庚望還坐在那冰冷的石頭上,不知發的什么呆。等宋慧娟進了屋,沒聽見什么動靜,才把那口袋里的藍布巾掏了出來,壓在了枕頭下面。待她臨睡過去前,還沒聽見潑水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身上的被子猛地一沉,隱約覺著陳庚望跨了進去。這家夫妻倆冷冷清清,西頭那家卻鬧翻了天。當天夜里,陳庚強這邊愁的原地直打轉,屋里的楊春麗盯著倆臭小子洗過腳上了床,一出了門就聽陳庚強講了個來回,心里氣他嘴上沒個把門的,便伸出手狠狠地往陳庚強腦袋上戳了一手指,道:“你那眼咋就那么明呢,這么黑的天兒你都能看見,就你的眼亮……”陳庚強只得站著不動,嘿嘿賠笑臉,由著他媳婦罵,那屋里的臭小子聽見了動靜,一個兩個的便探出了頭,扒著窗戶作怪嘲笑他們這爹。陳庚強不敢在這氣頭上反駁,只得背過身光張嘴不出聲,一個勁兒的沖那倆小子擺手,示意道:“別——裹——亂。”等他轉過頭來時,楊春麗正好將那一幕看個正著,那火氣是壓也壓不住了,隨即彎腰撿起墻頭的掃帚,拎起來就朝那爺仨兒扔了過去?!袄系男〉?,都不讓人省心。”那屋里的倆小子見狀猛地縮回了小腦袋,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倒為難了陳庚強,只得伸出頭上前說盡了好話。“去去去,你們姓陳的去鬧去,我不管了。”——待到第二日早間,天微微亮,漸漸升起的太陽散著嫩黃的光芒時,宋慧娟就起了床,扭頭看向身旁,陳庚望還睡著。好不容易能回去一趟,宋慧娟便盼望著能早些過去,這樣就能在娘家多待些時間。這時候的女人,很少能回娘家,大多是過了什么中秋節之類的,一年到頭能回去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平日里不是上工掙工分,就是在家伺候老的照顧小的,哪還騰得出時間來回娘家呢?就是真能回得了娘家,一般也是當天去當天回,畢竟進了人家的門就是人家的人了。宋慧娟早早燒了水,熱上幾個菜卷子,也不用炒菜了。吃了一個,又拿上一個,這才挎著竹籃子出了門。今兒除了要回一趟大宋莊,宋慧娟還打算去鄉里的供銷社買點東西。鄉里的供銷社離陳家溝不遠不近,得有三四里地,從供銷社也能走回大宋莊,就是繞了點路。雖說這天才大亮,可路上的行人已經不少了,都是附近十幾個村的。趁著天不亮早些趕路,等到了供銷社就能直接買東西,這么一省,就是那離得遠的人也就不耽誤回家做晌午的飯了,更不會浪費了下午半天的公分。宋慧娟挎著籃子直奔供銷社而去,不用特意抬頭去看那門上的牌子,一般都是哪兒人多奔哪兒去就對了。宋慧娟提前把票和錢攥在手里,以防到了柜臺人擠人的時候就被偷了?!皠e擠,別擠,”一位穿著軍大衣的女同志拿著個大喇叭朝外面喊道,“排好隊,慢慢來,東西都多著哩。”宋慧娟摟著籃子,好不容易排到她跟前了,她這手里的票還沒掏出來,身后就竄出來個小姑娘?!皝硪唤锓剿?,一斤奶糖?!惫╀N社的同志還沒說話,這小姑娘就從身上的列寧裝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紅色的紙幣放在那高高的柜臺上。那售貨員好似看不見一樣,對被擠在后面的宋慧娟問道:“同志,你要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