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看見鋼筆寫下的兩行文字。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陳詩突然淚目,她讀過《少年中國說》,明白這兩行字的寓意,也明白南舟對她的期望。只是有一點她不明白,南舟是詩人,為她寫一首詩是信手拈來的事,為什么不為她寫呢。這個問題的答案,陳詩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找到了。南舟沒有注冊微博賬號,但粉絲為她建了一個超話,超話名字叫南周。超話包括經典語錄和文學解析等版塊,陳詩讀了幾個帖子,文字太深奧,讀不太懂。于是她點開最新帖子,發現一個名為“南周永遠不分開”的博主五分鐘前發布的一條微博:「大家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帖子下面已經有幾十條評論了。1l:「當然記得,周老師生日快樂。」2l:「沒忘,根本忘不了,太痛了,嗚嗚嗚,周老師,想你了。」回復2l:「我們這些局外人都釋懷不了,我都不敢想南老師得有多難過。」16l:「又到了周老師生日了,每一年這天都會回來看看。」31l:「第一次了解les這個群體就是因為她們,南老師真的好浪漫,也是真的好愛周老師,見過的最好的愛情就是她們了,當初南老師直接把周老師寫進詩里,高調官宣,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回復31l:「我還記得當年雜志采訪,南老師說的一句話,簡直了,偶像劇都不敢這么寫。」底下沒有人回復了。陳詩躺在床上,捧著手機也不開燈,眼睛又酸又疼,直想流眼淚。她面無表情,麻木地眨眼,鍵盤敲出幾個字,回復了那條評論。「哪句話?」刷新,再刷新。很快有人回復了。「我這輩子,只為晚之一個人寫詩。」陳詩盯著那行字,攥著手機的手漸漸發力,咬緊牙根,咬不碎心里的嫉妒,嫉妒到呼吸紊亂,她恨不得鉆進時空里,阻止那年的南舟和周晚之相愛。
把頭蒙進被子里很久,陳詩并沒有平復好心情,反而越來越煩躁,于是接下來做出的事,完全是沖動之下的行為了。她翻身下床,拖鞋都沒穿,來到南舟房間門口,門也不敲,直接推門進去了。陳詩迎面撞上一片黑,屋里逼出來的煙酒味嗆得她直想往外退,她受不了這種味道,邊咳嗽邊伸出胳膊掄了好幾下空氣,不過也是徒勞,這味道一時半刻散不去。陳詩還是走進去了,她把自己困在密密麻麻的網里,粗繩系成死結,把她捆住,她不僅不掙扎,反而露出陽光的笑容,靈魂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丟進深海。眉都沒皺一下,因為那里有一個南舟。南舟沒推陳詩出去,而是給了她一罐酒,最普通的罐裝啤酒,喝一兩罐也不會醉的那種。“會喝酒嗎?”煙頭被摁滅在煙灰缸里的聲音明明可以忽視到沒有,卻讓陳詩抓耳撓腮,咯吱咯吱,一點再一點被放大,像刀尖反復晃在眉心,不給個痛快。“應該會吧。”陳詩講話聲音被心情影響得有點煩了,意識到這樣講話有點不妥,她接過啤酒,補充一句:“我也不知道。”說完,她嘆出去一口氣。心情特別煩躁的時候,還是不要多說話,本想找補一下,誰成想一句更比一句煩。她也不在乎干凈埋汰了,直接席地而坐,頭一偏,就能靠在坐在椅子的南舟的腿上,她沒這樣做,而是手指扣進易拉罐拉扣里,把酒打開了,咕咚咕咚喝了起來,連喝幾口,半罐下去了。南舟低頭看著陳詩,屋里太黑了,看不太清,于是她拿起桌上的塑料打火機,輕輕按下去,小火苗騰一下升上來了,搖搖晃晃地顫動腰桿,多余得像世俗偏見一樣,橫在她們中間。陳詩舔去嘴角酒液,透過小小火苗望向南舟深不可測的眼,“別抽煙了,行嗎?”南舟手松了,小火苗縮了身子,回到它該回的地方,南舟卻再次摁下去,小火苗又出現了,這一次,火苗像是聽見了誰的心聲,燒得格外旺盛,照亮四處逃散的煙霧和她們眼中的對方。南舟將火機一點點靠近陳詩,烤得陳詩臉微微有點紅了,她才說:“我沒有想要抽煙,我是想看你。”話音落,四周徹底黑透了。晃在眉心的刀尖狠狠刺了進去,痛快了,明了了,一切真相大白了。陳詩猛地睜大眼,不想去做黑夜里的瞎子,想做一盞明燈,陪伴南舟走完生命里的長路。陳詩相信第六感沒有錯,一口氣把剩下半罐酒喝完,借著酒勁,問了南舟一個問題:“有生之年,你可以為我寫一首詩嗎?”沒叫姑姑,所以不是侄女問姑姑,而是陳詩問南舟。陳詩摸黑抓住椅子低矮的把手,沒敢再越界去抓南舟衣袖,直到冷冰冰的把手被握到溫熱,希望被越浪費越多的時間澆滅,她小丑一樣笑出聲,又開了罐酒,喝了一大口,然后頭一偏,不管不顧地靠在南舟腿上,靠得很輕,虔誠得堪比靠著一個神。能這樣待在喜歡的人身邊,喝著她買的啤酒,偷偷把呼吸和她調到同頻,一起吸氣,一起呼氣,未嘗不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