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腳步,突然回頭。
然后那個名為回憶的影子,靜靜地等在那里。
你看著他,他也正看著你。
蔣勛是什么時候想起傅云嬌的呢。
第一次是在他百無聊賴地翻開餐盒的時候。
滑蛋牛肉羹,水油燜時蔬,火炙三文魚,還有一碗藜麥飯。
食材搭配均勻,每道菜都是精致烹煮過的,但蔣勛挑了兩筷子,吃到嘴里,又覺得少了點什么。
在那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傅云嬌做過的菜。
第二次是在一個午后。
裴醫生同他坐在院廊上。
面前擺放的茶是剛出湯的生普洱,入口回甘快,略帶苦底。裴醫生抿了兩小口,捧了茶碗,閑聊似地開口問道,“最近睡眠怎么樣。”
蔣勛答,就那樣。
“有做什么有意思的夢嗎?”裴醫生又問。
蔣勛沒回答,他習慣了裴醫生對他進行心理疏導的這套流程,開門見山說,“不用來這么一步了,你開的安眠藥我沒吃完。”
他說著,看了裴醫生一眼,“要做新的心理評估是吧,把你那套表格拿出來吧,早做完早了事。”
“不急。”裴醫生笑笑,對他有所防范的態度習以為常。
蔣勛的創傷性心理障礙屬于截肢患者術后最常見的一種后遺癥。當人們經歷過嚴重的危機生命創傷后,原有的心理平衡被迅速破壞,會不可避免地生出自卑,敏感,易怒,抑郁,等多種應激情緒。
裴醫生對蔣勛進行心理干預是從他手術后的第三個月開始。
相比她初次和蔣勛見面就直接被他從病房中趕了出去,如今蔣勛態度已經算是和善了。
裴醫生搓開碗蓋,品茶香入鼻,換了個話題說,“十多天不見,咱們當朋友一樣,先聊聊天吧。”
“有什么可聊的。”蔣勛眺著空落落的院子,忽然覺得石板路上的積雪是那么深,那么厚,好像永遠都化不開一樣。
他面無表情地眺望欄柵冰渣,緩緩道,“一切都是老樣子。”
“哦?”裴醫生含著淺淡的笑意,想起來前和關姨事先溝通的內容,說,“有些還是有變化的,比如您的精神比原先要好一些,現在也愿意和我在室外聊天,另外,聽關姨說,您最近開始佩戴假肢了?”
“嗯。”蔣勛兩指捏起輪椅扶手邊一小塊落雪,垂眼說,“還剩一條腿,總得用起來吧。”
也就在這一剎那,他因為裴醫生這個問題,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在那個暴雪天穿上假肢為傅云嬌煮紅糖雞蛋的事。
放了大半包的紅糖,在沙發上堆成山包的被子,還有他們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的畫面。
那些畫面放燈片似地閃爍在他眼前。
等他意識過來,才發現,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想到了傅云嬌。
“蔣先生蔣先生。”裴醫生喚他。
“嗯?”蔣勛驚覺自己分了神,握拳抵唇清咳一聲道,“還有什么問題?”
也許是湊巧,裴醫生對蔣勛的轉變起了興趣,她引導著問,“您可以和我形容下,隔離期照顧您的這位女士,是什么樣的人嗎?”
“問她做什么。” 蔣勛反問。
裴醫生坦誠說,“別介意,我只是好奇,能讓您愿意在短時間內產生信任的人是什么樣的。想來她一定很特別吧。”
“沒什么特別的。”蔣勛捏了下指尖雪花融化后的水滴。
“很普通的一個人。”
這是他對傅云嬌的形容。
裴醫生靜靜聽著,她直覺蔣勛的話沒說完。
“長相也就那樣,普普通通。脾氣呵,倔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倔。”蔣勛自言自語似地徐徐說著,
“不過做事很認真,一天忙來忙去不嫌累。每天不是在擦地,就是在掃院子。好像沒什么事能難得倒她。”
“但是有時候也挺奇怪的”
“先前說是普普通通,這會又覺得是奇怪了?”
“這又不矛盾。”蔣勛抿唇,像是為自己前后不一致的說法找個合理的解釋,“我的意思是,她做過很多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就很多事讓我感覺總也看不清她。”
“有神秘感?”
“算是吧” 蔣勛頭側向一邊。
裴醫生難得見蔣勛會花費這么多言語去描述一個人,他面對她時大多是沉默的,或是帶著戒備去回答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