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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來的那一刻,傅云嬌看清楚了,將他從頭到腳都看清了。
他端著一個湯鍋,站立在她面前,腰間系著那件被他抱怨過無數次丑的圍裙。
圍裙上還沾了些顏色不清的污漬,有黃有綠,把原就難看的圖案染得落俗。
傅云嬌看著他,覺得有種用言語形容不出的奇怪,這種感覺就像重新認識了一個陌生人,而他又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媽媽!” 小也跑來,牽起她袖口,拉她到蔣勛身邊說,滿臉驕傲地說,“你看你看,蔣叔叔的腿今天能長出來了!”
傅云嬌的目光移向他的腿,停留數秒,又移回到他的臉上。
蔣勛沒避開,也在注視著她。
“還以為你要睡多久,才不過二十分鐘。” 蔣勛先一步說話,聲音些許疲憊。
傅云嬌掃眼臺面,看雜亂的砧板,菜刀,還有七七八八的調料,剛想問他在干什么。
蔣勛開口道,“東西煮好了,等會我盛出來。”
“什么東西?”傅云嬌發蒙。
“治你毛病的東西。” 蔣勛說。
傅云嬌緩過神,再瞥到廚房一角堆放顯眼的提袋,有點不可置信地看他,“您出去過了?”
“不然呢。”
“那” 傅云嬌想象了一下,然后說,“那您走出去的?”
“廢話。” 蔣勛隨手拿起一只碗和湯勺,把鍋里的湯汁舀進碗里。
有紅色的,濃稠狀液體沿碗口流下來,傅云嬌看著,大概知道了這鍋煮的是什么。
這下,心里那份“怪意”就更加重了。
她無法想象蔣勛是走了多久,才把那些東西拖回來的,她也無法想象到,他是撐了多久才沒讓自己在冰面跌倒。
碗遞到傅云嬌手邊,她接過,輕聲說了句謝謝。
蔣勛微微低頭,活動了下手腕,什么都沒說。
傅云嬌撥動湯勺,發現這碗底有紅糖,紅棗,姜絲,蘋果片,還臥著一顆雞蛋。
也不知誰教的蔣勛,讓他把湯汁熬得又濃又厚,像碗八寶粥。傅云嬌舀了一勺,送進嘴里,抿了抿,說不出話
蔣勛抱著胳膊等傅云嬌反饋。
傅云嬌吞咽了口口水,委婉地說,“挺好的,就是有點太甜了。”
“紅糖當然會甜啊,不甜怎么叫糖。” 蔣勛白了她一眼。
可這個甜度傅云嬌想了想問,“您放了多少紅糖?”
“半包吧。”蔣勛回頭,拿起拆過封的鐵盒說,“怎么?不夠量?物業那兒給了我一整包,我再給你加點?”
傅云嬌連忙擺手,“不用了。”
她安靜地喝了小半碗,實在喝不下去。本來睡醒就口干舌燥,這會喝了一大口糖水更覺得嗓子冒煙。
擰著眉頭四處找溫水的時候,蔣勛看著問,“不好喝?”
傅云嬌想說,也不是。
話到嘴邊,蔣勛已經端過她的碗,說我嘗嘗。
他就著碗仰頭喝了一大口,舌頭嘗到味,差點沒忍住噴出口。
那味道簡直難以描述,蔣勛勉強咽下,嘶了聲,說,“是不好喝”
大概是也沒想到自己的廚藝能差成這樣,蔣勛撓了撓臉,挽尊道,“但是這東西和藥是同一個功效,你見過哪個藥好喝的。” 說著把碗又還給傅云嬌,“忍忍吃完,吃完就能早日康復了。”
早日康復傅云嬌無語住,來例假說早日康復?這人也是會用祝福語的。
她不好辜負蔣勛的心意,硬著頭皮,挖開那枚雞蛋,一小口一小口吃起蛋白。
屋里靜下來,只剩她碗勺碰撞的聲音。
蔣勛不發一言,就這么在她身邊站著。
他努力站得筆直,但傅云嬌留意到,他左腳始終點著地,一側肩膀向胸前內扣著。傅云嬌能看出,他這樣的姿勢是為了減輕自身重量對那條腿的壓力。
他剛用假肢,不能佩戴太長時間。傅云嬌無法感同身受他現在的傷口是種什么感覺。
但她突然有了點細微的觸動,這觸動很真切,像根魚鉤,鉤出她心底潛藏的疑問。
蔣勛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如果說取物資是為了他自己生活。那準備這鍋材料,再花時間去烹煮,是為什么呢。
傅云嬌想著想著,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蔣勛去花費這些精力。
那碗甜得發膩的紅糖雞蛋還不知要吃到什么時候。
蔣勛的腳底開始發麻,他攥了攥掌心,暮然看著傅云嬌說,“去客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