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那兩人的目光似乎隨他動作投了過來,蔣勛腦中繃了根弦,在心里低罵一聲。
對常人而言再普通不過的一條小路,蔣勛卻走得十分煎熬。他每走一步,都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分散開,不去想腿有多疼,也不去想象對面可能會有的表情。
待終于撐著走到那兩人面前,蔣勛的臉熱辣辣的,說不清是因為窘意,還是因為用盡了力。
他把左“腿”拖向前,壓低右側重心,在保持平衡后,將院門拉開一截,看到整整齊齊擺放在地上的幾個口袋。
有蔬菜,有魚肉,還有一盒無菌蛋和紫薯。
院外等著的人一男一女,男人看了看他,又往他身后望去,愣了下,發問道,“您是?”
蔣勛抬眼,說,“我是這兒的戶主。”
“呃蔣先生?” 男人略有遲疑。
他雖說在登記系統里翻到過這位的名字,但一直沒見過蔣勛本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向身旁女人遞了個眼神,那眼神仿佛在問,是他嗎?
女人當即沒應答,心里也有點拿不準蔣勛身份的可信度。
這小區內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貴,他們物業平時辦事說話得時時刻刻帶著小心,生怕稍有得罪,業主就會投訴問責。
眼前這人的穿著打扮雖也顯矜貴,可剛才走路的姿態實在異常,女人努動嘴唇,試探了問,“蔣先生今天怎么親自來拿物資了?小傅呢?”
“她身體不舒服。”蔣勛淡淡回答,不想多向他們解釋什么。
女人哦了聲,遮在口罩后的表情不明,兩只眼睛滴溜溜轉。
蔣勛指了指地上的口袋,說,“東西就這些?”
女人點點頭,像是怕他嫌種類不夠多,忙解釋道,“最近物資供應比較緊張,一是咱們這兒比較遠,東西送來得有點時間,二是暴雪不停,好多物流都受了影響”
她邊解釋著,邊仰頭觀察蔣勛的神色。
蔣勛本意只是想簡單確認下數量,聽女人說話,無意識低頭,與她視線碰到了一塊。
他高過女人太多,一身黑衣背光立著,分不清喜怒。
視線相撞的剎那,女人便估摸出這人不像是個同小傅那樣好說話的脾氣。解釋完后又連忙圓滑遞話道,“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們說,我們想想辦法給您送來。”
蔣勛想了想,還真有。
他回憶備忘錄的內容,問道,“有什么阿膠,枸杞之類的么。”
“這沒有。”
“紅糖有嗎?”
“我給您問問。”
“布洛芬呢。”
“有是有不過特殊時期,藥品得登記后領取。”
“好,我還要找個暖水瓶,或者什么貼肚子上那種能發熱的。”蔣勛腦中轉了圈,想到那個物品的具體名稱說,“哦,暖宮貼。”
暖宮貼?女人心底暗暗吃驚,而后細想他前面提到的幾個物品,立馬反應過來了小傅不舒服的原因。
反應后,她又忍不住揣測,這兩人到底是什么關系?要說單純就是保姆和雇主的話,怎么可能有雇主主動出來拿東西,還問這種細致又隱私的問題。
更別提她可清楚記得這家登記只有兩個大人一個小孩。
男女獨處會有多少貓膩,大家都心知肚明。
女人想,她還真沒看出來這小保姆還有這本事,不到兩周就能攀上個長期飯票。
她眼瞄向蔣勛,臉頰掛笑,口罩順顴骨提了上去說,
“蔣先生是這樣的,您說的這些東西,我們可能一時半會找不全為了不耽誤您事兒您看要不我給建議一個其他的方法?”
“什么方法?” 蔣勛問。
女人討好笑說,“一個比止疼藥管用的方法,您記一下,往后都能用上。”
傅云嬌不記得怎么就睡了過去,
再醒時,喉嚨干渴,身上到處是熱汗。
她推開被子,坐起來,頭重腳輕地走向廚房倒水,走到一半,傅云嬌就被眼前一幕驚住。
廚房那頭,有兩個人背對她站著。一個是她的兒子小也,他踮腳站在木頭矮凳上,抻長脖子正看著什么。
而另一個人是一個男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她似乎熟悉,又不太確定的男人身影。
有那么一個瞬間,傅云嬌覺得自己可能還在夢中。
她搓了下眼皮,再抬眼,定定看過去,終于確定那個人是他,而不是來自她的幻覺。
“蔣先生?” 傅云嬌干著喉嚨,喊他的名字。
蔣勛沒聽見,傅云嬌垂下手,走上前又叫了一遍。
他這次總算有了反應。
傅云嬌眼里,蔣勛關上灶火,踮著腳尖,先將倚靠在臺前的半邊身子扭轉過來,然后拖動另一條腿,再把剩下半邊轉向她。
他的動作不算遲緩,但也算不上順利,有種類似電影慢鏡頭中特有的停滯感。轉動時,肩膀一側下沉,右腿翹起,像個繃直的圓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