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受到阿爹的提醒,后面幾日,她每天都會拿出大半時間溫習功課,還有那停了兩三日的練字也拾起來。
正好,某人送的徽墨歙硯派上了用場。
也不知是誰將她溫書的事宣揚出去,日后她再來司禮監,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來打擾,這叫她學習學累了,都沒個人說話。
也只有臨近傍晚時,才見幾個熟面孔過來。
這幾人都是被免罰的時二下屬,精心算計著手里的那點兒錢,只買些物美價廉的東西,爭取每日都能給小主子帶來新的驚喜。
不得不說,他們的策略是正確的。
哪怕送到最后,眾人再沒有銀錢,只能靠自己做些小玩意兒,什么用石塊雕出來的小擺件、用木樁刻出來的小像。
反正只要是他們送的,時歸次次照單全收,回回變著花樣的夸,還有給他們準備小禮物,以作回禮。
貪污案結的那天,消失許久的時二終于回來了。
而他手下的人最后一次給時歸送來禮物,分別之時,其中一人走出好遠,又快步返回去,艱難比劃著——
小主子,我叫十九,是我們那批人里排行十九的死士。
他們本無名,可多日的相處下來,他們又忍不住奢望更多……哪怕,只是在他人心里留下一點點痕跡呢?只要一點點。
時歸記得他,第一次見面時,十九和三個同伴一起送了她一尊瑪瑙像,后面每天都會帶不同姿態的木雕來。
唯一的相同點,便是木雕皆以她為貌。
時歸心口一顫,鄭重點了點頭:“我記下了,十九阿兄。”
十九慌張轉過身去,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眼底的酸澀感壓下,只他再也做不到回頭,生怕看見時歸時,會落下無用的眼淚。
時隔兩月,鬧得沸沸揚揚的貪污案終于結束。
此案發于六年前,以廣陵王次子項進為始。
項進在其父廣陵王的幫助下,得了兩位京官的把柄,后幾番運作,將兩人調去地方為郡守,也就是貪污案最嚴重的受災地。
此后兩地郡守上下打點,上面拉攏朝臣為他們遮掩,下面恐嚇勾結地方縣令,除卻欺壓百姓外,更是幾度提高苛捐雜稅占比,又命師爺作假,假報稅款,將本該流入國庫的稅銀私吞下。
數年下來,自兩郡郡守手中流通的銀兩超百萬。
其中大部分被幾經輾轉,送至廣陵郡,剩下的則送入京城,供項進用以結交朝臣,為他們貪污受賄提供更大屏障,其中涉及的不光文臣,更有京城守備等武將,以及伯爵王侯之輩。
兩月調查下來,光是被即刻問斬的就有百數。
而事發兩郡官場大洗牌,兩郡總計二百三十名朝廷命官,當日時序親赴,就帶回了一百余人,剩下的也被接連收押待罪,時至今日,尚在官位上的不足兩位數,還全是貧困村縣的縣令。
只因他們管轄之地實在貧寒,如何也榨不出油水來,才被當地郡守排除在利益鏈外,而真正清廉公正的,早被以各種名義陷害。
大朝會上,時序將兩月調查結果一一道來。
這些日子里,多少人曾說他心狠手辣、濫用職權,到頭來,被他審訊處刑的,無一無辜。
倒是刑部誤押了一位京官,經時序發現得以釋放。
也虧得時序發現及時,那位京官回家后才知老母因他憂心成疾,但凡他再晚回一日,恐就要撒手殯天了。
而時序不僅替他洗清冤屈,還替他找來御醫,救其母于危及。
一樁樁一件件,每一個被問罪的,皆有明確罪證在上。
隨著時序話落,只見朝臣尾列站出一人來。
那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因在牢中受過刑,面上還帶有未痊愈的傷疤,而他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稽首大拜。
“臣——自入翰林,至今已有數十年,十年來恪守先訓,不敢稱清廉,亦不曾受半分不義之財,今受奸人陷害,枉入牢獄。”
“多虧陛下英武圣明,多虧掌印明察秋毫,救臣于水火。”
“陛下之大恩,掌印之大恩,臣沒世難忘,唯銜草結環,以報陛下、掌印相救之恩。”
陳情這人叫高之樹,乃先帝時期首宰弟子,而前首宰素以清廉聞名,辭世時先帝親至祭奠,才發現其府上清貧如洗,吃的是糙米,穿的是麻衣,一應吃用,甚至比不上尋常百姓。
而作為前任首宰的弟子,高之樹更是將恩師品德踐行到底,入仕多年或無大建樹,但論清名,那是在天下讀書人之中都有名的。
百官不知是何人將其構陷,對他的說辭卻也無法質疑。
自然,他說“掌印明察”,那也是真真切切的。
一時間,諸多復雜目光從高之樹和時序身上略過,更有人想起夜間對司禮監掌印的唾棄,不禁暗生愧色。
這日之后,涉案兩郡重派官員,而所有與貪污一案有牽扯的官員,一律從嚴從重處置,京城午門外的血厚了一層又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