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姜柳芍來說,這句話沉重得如同一塊冰冷的石頭,狠狠砸在她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姜柳芍沒有立刻回答,眼神游移在大廳里那冷白色的燈光下——她想象病房的樣子,潔白的床單,寬敞的空間,獨立的護理人員,靜謐得仿佛另一個世界。可她和母親不屬于那樣的地方,姜柳芍的世界早已被那狹小的病房,和其他同樣患病的老人們的低語和呻吟所填滿。她母親雖然躺在病床上,偶爾還是會和隔壁的阿姨們說幾句話,那些關于天氣、食物,甚至是她這個女兒的碎碎念,就像前18年一樣:她們兩的生活里只有彼此。“我媽媽在我不在的時候,還可以和其他阿姨說上幾句話。”她的聲音很平靜。姜柳芍沒有多余的解釋,這句話似乎這話已經被她磨練得無懈可擊,輕輕帶過,不留痕跡。她站在那里,面色如常,這樣的回應是最自然不過的選擇,但是她的手指無意間拉了拉包帶,微微放松,眼神卻始終不曾與黎成毅接觸:那些她未曾言說的事情,病房里時刻籠罩的潮濕氣味,母親虛弱的手術,以及每日遞減的存款數字,所有的一切,隱藏在那燈光昏暗的病房中,默默發酵。姜柳芍沒有看黎成毅。她知道他站在那里,等待她的回應,或許他會認為這是她的“矯情”——拒絕接受本可以改善現狀的提議,只為了維持那點可憐的獨立感。而事實上,她只是不想讓進入那個她努力遮掩的一切:那個充滿潮濕氣息、母親的低語和微弱燈光的世界,這其實并不是她刻意遮掩的結果,畢竟曾經她從來沒有為此自卑過,黎成毅如果愿意當然會很輕易地知道所有她的過去。母親的病床是她每天圍繞的中心點,她不自覺地圍著它轉動。那些曾經走過的路,仿佛從未真的把她帶離那個。姜柳芍自認為已經走得夠遠,走出了那個沒有高鐵的小鎮,走到了這個陌生冰冷的城市,曾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徹底得擺脫那些她以為會束縛她一生的瑣碎。可現在,她站在冰冷的醫院里,發現那些她想要擺脫的負擔,依舊緊緊跟隨,母親的病、錢一天天減少,焦慮在每個日夜里徘徊不散,生活的重壓像不曾消失的陰影,壓得她透不過氣。黎成毅的聲音落在她耳邊,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快上去陪著伯母吧,我在停車場等你。要走之前,給我打電話。”“我媽媽睡著了。”她回答。她突然覺得,黎成毅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穿過了某種她看不見的屏障。他的溫柔是如此體貼,卻讓她感到窒息,仿佛被包裹在一種柔軟的束縛中,越掙扎,越無力。姜柳芍沒有抬頭去看他,她的眼神游移在地面,凝視著自己腳邊的那幾塊瓷磚,地磚上反射的燈光冷冷的,像一片片碎裂的冰,刺眼得讓她無法直視。她的呼吸微微沉重,似乎在這一瞬間,整個醫院的冷氣都壓在了她的胸口。“你不是還要找黎欽嗎?不用管我。”這話聽起來像是要趕他走。“現在沒事了,她男朋友來接她回去。”黎成毅話音剛落,他眼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晦暗,隨即又被他溫和的神情掩蓋過去。他繼續說道,“你還要再待會兒嗎?我等你。”“不用,我們回去吧,謝謝,我明天再來。“他點點頭,牽起她的手,兩個人并排往停車場走去,當他們踏進停車場的時候,姜柳芍才像是從模糊的幻境里被拉出來的一樣,她的手指輕輕抓了下黎成毅的手背,動作細小而隱晦,他低下頭看她的幾秒后,她才抬起頭和他對視,開了口。‘我今天有點累,剛剛語氣是不是太重了?我真的真的很謝謝你,但是我能自己承受這些的,“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黎成毅,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有事情拜托你的話,我會告訴你的。”實際上,姜柳芍幾乎完全不會提起。黎成毅想,聽起來更像是一次微妙的推拒,下次她也會用同樣的借口將所有事情掩蓋過去。昏暗的燈光在地上投下他們長長的影子,空氣中帶著車油的味道,混雜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息,令人有些沉悶,車鑰匙在他手指間轉動了一下,發出微弱的金屬碰撞聲。她依舊會做出那種他記憶中活潑的神情,甚至那抹笑容在燈光下依稀還有些熟悉,只是不同于從前,曾經被他用一種輕蔑的眼神一筆勾銷,歸結為“小心機”的行為——那些無意中透露出她窘迫現狀的小動作,已經越來越少了——到如今幾乎已經絕跡,甚至他對她的背景的所有印象都只是還停留在他看不起她的時候。那時,他對她的人生充滿了某種居高臨下的定論,而這種定論,至今仍舊主宰著他對她的認知。他總覺得自己早已看穿了她的意圖。這不過是一個女人慣用的伎倆,通過透露些許生活的艱難,來激發他施舍的欲望。女人總有這樣的手段,話說得不多,動作卻恰到好處,帶著一絲委婉的含蓄,卻又恰巧擊中了男人的弱點——這種略顯虛弱的姿態,往往會喚起男人想要保護的本能。而他,黎成毅,似乎也樂于站在那樣一個高處,俯視著她的世界,等待她的無聲請求,他甚至帶著厭煩樂在其中地幫助她,愿意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的生活中。黎成毅自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算得上是一個紳士的行為準則,除了酒吧那晚被酒精刺激過,昏頭轉向,蒙蔽了腦袋,以前,他也認為自己的道歉和提出交往的請求無可厚非,他那時候天真地認為姜柳芍需要的不就是這些嗎:他的錢,或者他的資源,或者也許就是真的如她自己表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