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邊察仍要早起,這天的工作是要去一百公里外的某處工廠考察,那是去年塞岡與華夏的重點合作項目,吞進去大量資金人力,他的確該特地走一遭。只是臨行前,邊察猶豫許久,遲遲不愿出門。昨晚剛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實在放心不下顧雙習,寧愿推掉工作、今天只想陪在她身邊。可現在畢竟不在國內,邊察訪問行程排得極為緊湊,不容隨意更改。他只能再看一眼她的睡顏,便出了門。顧雙習醒得遲,起來時已日上叁竿,安琳瑯送來早餐,附贈一碗熱騰騰的藥湯。琳瑯道:“閣下走之前,特別吩咐我看著您喝下去。”不必多問,顧雙習也猜到是防風寒的藥湯,吃罷早餐后便將藥湯一飲而盡。琳瑯一邊收拾餐具,一邊問她今天要不要出去逛逛。她支起一邊腿,望著戶外出神,聞聲笑道:“小魏不是說,她是駐留在塞岡的華夏人?想必她除去給我做導游,還有其它工作……我要是連著兩天出去,恐怕會太麻煩她了。”頓了頓,顧雙習看向琳瑯:“可以不帶她出門嗎?就我和你,還有閣下派給我的保鏢們。”琳瑯面有難色:“但我們不懂本地語言……”顧雙習抿唇,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昨天她和小魏、琳瑯上街,親耳聽見塞岡本地人說話。他們的確使用鳶尾語,只是其中摻雜太多地域口音,攤販又能言善辯、嘴皮利落,語速一快,顧雙習便聽譯得吃力。小魏倒已習慣,把頗具塞岡風味的鳶尾語學得地道又流利,與本地人交流起來全無隔閡。她像常在這塊兒行走,攤販們都認識她,見小魏出現,紛紛熱情洋溢地同她打招呼,并拿一雙好奇的眼,頻頻望向小魏身邊的顧雙習。顧雙習并不反感這樣的目光:她在邊察身邊,被他帶著出席各種各樣的宴會與場合,那些陌生人也都是這樣看她的。彼時與此刻,似乎并無太大差異。她仍被視作一款珍稀物種,出現在不該有她的地方。小魏從善如流,說顧雙習是她的“朋友”,這次來塞岡旅游,小魏準備好好招待她。攤販們聞言,頓時堆迭出數百倍的熱情,往顧雙習手中塞各色商品,間或夸兩句小魏,說她聰明又友善,平時幫了大家不少忙,他們都喜歡她、感謝她。顧雙習難以推辭,只好收下那些商品,本打算讓琳瑯付錢,可攤販們一齊擺手,全說不要——就當是感謝小魏的樂于助人。即便明知這話既是客套、又是實話,顧雙習也清楚,不可能真的白拿人家的東西。所以等她們離開攤販們的視線范圍,顧雙習特地同小魏說:“這些東西大概估價多少?我讓琳瑯付給你,你以后再想辦法還給他們。”小魏驚訝,見她不似客氣或玩笑,連連推說不要:“真不用——塞岡風土人情就是如此,大家都很熱情好客,個個頂頂善良。他們喜歡我、喜歡您,這才送了這樣多的東西。”顧雙習含笑,掂一掂手中物品的份量:“可這些東西里畢竟凝聚著他們的辛勞與汗水,縱使有一份人情在,也絕無不作回報的道理。你就聽我的吧。”小魏終于看出來,這位“小姐”不愛欠人人情、或者說,她不習慣接受因“人情”而得的“饋贈”。仿佛確認萬宗交易皆有來有往,她才稍稍安心。像商販給她東西,她給商販金錢,如此一來,天平方能四平八穩。小魏不再拒絕,從琳瑯手中接過支票。至于這些錢會用什么樣的方式支付給攤販們,顧雙習不再過問,她知道小魏會把這件事辦得漂亮。最后,顧雙習還是和小魏、琳瑯,以及邊察安排給她的保鏢們一起出了門。小魏問她想去哪里?顧雙習想了想:“去一個你不太熟、人們也不太認識你的地方。”昨天那樣的絕對不行,太招搖太醒目,她還是更喜歡低調行事。小魏先笑起來:“恐怕沒有這樣的地方啊,畢竟塞岡首都就這么點兒大,我的工作又需要到處跑,所以住在這座城市里的人們或多或少都認得我的臉。”顧雙習便改口道:“那今天不去購物,就在城里四處轉轉吧。”小魏確是人精,懂得顧雙習說的“四處轉轉”,就是想看看塞岡的特色街景。一行人在鬧市街頭下了車,小魏和安琳瑯一左一右地將顧雙習夾在中間,保鏢們則分散沒入人群,暗中緊追在小姐身后。塞岡局勢穩定沒幾年,在華夏的幫助下,城市建設初具雛形,但范圍僅限于首都。
誠如邊察所言,塞岡首都城建極佳,鬧市區多為現代建筑,設計時刻意保留本土風情,裝飾與用色上頗為粗獷大膽,造就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城如其人,塞岡建筑也如塞岡人一般奔放張揚,散發出熱烈的生命力。街邊種植適宜熱帶氣候的高大樹種,花壇中常有噴頭噴灑出細密水霧,壓低空氣中的沉悶高溫。顧雙習今天穿了一身抹胸筒裙,雙臂裸露在外,腕間纏繞幾圈細繩,串聯起瑪瑙、黃玉等寶石,正是昨天攤販們的慷慨饋贈。她皮膚白,被太陽曬得久了,稍稍泛出緋色。琳瑯見狀,忙把她往屋檐下的陰影中引導。顧雙習舉目眺望,將上下左右的繁華街景盡收眼底,漸漸覺得輕松。雖然她仍未擺脫邊察的控制,他的眼線依然追隨在她身側,但他本人并不在此地,這樣便令她覺得呼吸都松弛了許多。昨夜溺斃般的不適感依舊纏繞在她的心間,仿佛現在還能咳出水來。盡管她正站在鬧市的日光下,她也覺得,她仿佛還泡在那池深水當中。從發梢到指尖,全被水包裹。如果死掉就好了。顧雙習想。旋即,小魏的觸碰,把她拉回到現實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