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雙習睡飽,把精神養足,頭腦也重新運轉起來,深諳萬事皆須有尺有度的道理,譬如她即便向邊察擺臉色,也萬不能擺上太長時間。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了邊察那根擱在她臉側的手指。少女掌心溫熱,觸及邊察的皮膚,男人那正陷在思考當中的大腦,竟為這份接觸而稍稍停頓、斷聯。盡管他很快調整狀態、做出決策,但心臟已隨身畔這位少女而去,再無繼續工作的耐心。邊察放下平板、摘掉眼鏡,俯身去看顧雙習的眉眼,試圖確認她的心情——他發現,她似乎心情還不錯,甚至還向他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此前的沉默與不理不睬,于這時煙消云散,沒人再提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現下的他們,是世間最普通、也最甜蜜的一對眷侶。顧雙習先開口說話,語氣愛嬌:“邊察,我餓了。”她握住他的那根手指,從指尖撫摸至指根;又把目標放在了他的無名指上,虛虛圈住戴在指根的那枚戒指,像嘗試把它摘下來,又小心地將它挪回原處。她知道,邊察很看重這枚戒指。它代表著他“名草有主”,是他對外塑造人設的重要一環。他問她想吃什么,顧雙習隨口說了幾樣菜名,他便按鈴吩咐下去,讓廚房盡快送上來。然后,顧雙習用手指牽扯住邊察的衣角,示意他往下挪動身體、半躺在床榻上,方便她爬到他身上,最終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胸口,二人臉貼著臉,親密無間地說悄悄話。說是“悄悄話”,其實也只是一些再尋常不過的家常話。顧雙習拉著邊察身上這件棉麻質地的家居服,問他什么時候有的這件衣服?她從未見他穿過。邊察的手便摸下來,攥握住她的手,掖在掌心柔力揉搓,慢聲跟她說:“剛送到家沒多久。本來我很少穿這種類型的衣服,但想到雙習可能會喜歡看我穿,便讓文管家把它留了下來。”他問她:“所以你喜歡嗎?喜歡看我穿。”顧雙習當然點頭,她看得出來,他希望她喜歡:“您穿這種衣服——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原諒她華夏語水平太一般,詞匯儲備少得可憐,搜腸刮肚、停頓半晌,才慢悠悠地說出了她的評價:“……整個人氣質更柔和、更平易近人了,不像平時那樣……高不可攀、遙不可及。”一席話竟用上叁個成語,不枉她近期用功閱讀書本,總算小有成效。邊察卻問她:“你覺得我平時高不可攀嗎?”顧雙習朝他嬌嬌柔柔地笑:“您可是皇帝,手握大權,生殺予奪皆在您的一念之間……想必所有人都會認為您不好接近,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小私心。”她翻過手掌,主動與他十指相扣,再把他們交握的手擱在她的胸前,讓邊察觸及她的心跳。顧雙習垂眸,流露出天然小女兒嬌態:“在我身邊的邊察,眼中只會看到我。像是向來端坐在云端的天子,被我拉下了凡塵。”
一時之間,邊察沒有接話,而是審慎地打量著顧雙習。另一只空閑的手撫上她的后背,先是輕拍,然后來回摩挲,最終停留在她的后頸處,指尖柔慢按揉著后頸軟肉,手法好似撫摸一只乖巧的貓。“雙習說話真是越來越好聽了,哄得我心花怒放……”他說,“你是語言學習的天才,幾個月便走完了旁人十幾年的路。”她微笑,柔順地把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口中仿似喃喃:“那都是因為有你這個好老師,耐心細致地指導著我的學習……還有昨天的那位訪客。她陪我聊了很久的天呢,我也因此學到了許多新鮮實用的表達。”圖窮匕見,顧雙習與他聊天的目的,原來就藏在這里。她甚至沒有和他繞太久的圈子,也像懶得多花點心思粉飾太平,寥寥幾句話,便向他揭示真相:與外人交誼的好處多多,所以她還想繼續接待訪客、還想繼續把目光分給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請邊察不要過分計較、橫加阻撓。他知她現在展現出的所有順從與馴服、言談與微笑,全是為了說服他、哄騙他,試圖使他沿著她的預期、滿足她的愿望。邊察討厭被人利用、被人設計,但如果這個給他下套的人是顧雙習,那他似乎也沒有那么“討厭”。……不如說,他喜歡得很。她是倚仗著他對她的偏寵和疼愛,方才膽大妄為,敢于使出她的小伎倆、用上她的小心思,從他那里套取一份好處。既然邊察給得起,亦自信一切都不會脫離他的掌控,那他為什么不慷慨地、寬容地聽從她的建議呢?反正只是準許她接見訪客,再聊上幾個小時的天。“訪客”是經過文闌篩選的,“聊天時間”是被嚴格控制的,就連“聊天內容”,邊察都能通過事后查看監控錄像,進而確保事情發展不會脫軌。顧雙習是生活在生態箱里的飛蛾,環境指標全被邊察嚴格管控,他小心謹慎地將所有參數把控在某個標準之間,以保證她如他所愿的那般活著。但他可能還是會覺得“嫉妒”。他需要飛蛾如附骨之蛆般,黏膩地降落在他的掌背上,一旦與他分離,飛蛾即宣告死亡。“你要見訪客,我不會攔你,畢竟你是女主人,有接待訪客的義務,你愿意承擔這份責任,我很開心。”邊察望著顧雙習,口吻平靜地和她說著話。“但是雙習,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女主人不僅僅需要接待訪客,還需要和男主人共同生活,前者絕不能擠占后者。至少我在家時,你只能陪在我身邊,或者我陪在你身邊。”她沒說話,聽懂“但是”以后的,才是邊察真正想說的。他接著說下去:“我希望我們能夠心無旁騖地在一起,不受外界與外人的干擾。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