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師父又在想苓蘢了,自從他想起來之后,就時常如此。徐聽云一直以為他想不起來,三足金烏的神術對于凡人來說難以沖破,她只有一人咀嚼著那些苦悶,在回憶里打轉。直到有一日,徐謹禮從亙月山上回來,叫來了徐聽云,問她:“我是不是……忘了一些東西?”徐聽云心頭一驚,不確定地問他:“師父你忘了什么?”徐謹禮皺了眉回想了一番那個朦朧的身影:“好像是忘了一個人。”剛說完,又否認了:“約莫不是人,似乎是只靈獸……我有養過靈獸?”說到這,他語氣中透著訝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徐謹禮從鬼界回來后的第一日就覺得古怪,當晚休息的時候,他發現榻上有兩根火紅的狐貍毛,尾稍紅得發黑,是一只赤狐留下的毛。鈞天宗有結界,宗師殿更是,哪來的狐貍,這么大膽跑進來在他的榻上留下這兩根毛?他當時就將那狐貍毛扔出窗去,用法術將榻上洗凈了一遍。翌日,等起身時他又發現,自己那間房里竟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些女弟子的裙裝,擺在他平時放衣袍的柜子里。這是極為私密的位置,當他在柜子里看見這些輕飄飄的女兒家裙裝,其惱火程度不亞于在蕖仙池被女弟子窺視他洗澡。這種不上規矩的,近乎挑釁的玩笑讓他那天心情都相當陰沉,毫不猶豫將那些裙裝讓扔了出去,讓弟子拿去找人認領,如果找不出來,全宗門罰抄二十遍《北斗經》。中午用午膳時,他一般自己吃,有時和杜惟道、徐聽云一起。那天一起吃飯時他朝桌上看去,滿桌的菜,一大半都是葷菜。他在入座前還特地想了想,難不成是有什么節慶才特地備了席?等杜惟道和徐聽云回來也坐下時,他問了句:“今日什么日子?”杜惟道敏銳地察覺到是這一桌菜讓他起了疑心,打岔笑說:“慶祝你化險為夷,平安歸來。”徐謹禮無奈地搖了搖頭:“過了些,你們有哪些不吃的,讓人撤了吧。”確實太過了,那些甜口過甚還有辛辣的菜他們都不吃,杜惟道讓人一道道撤了下去,輪到那盤白斬雞的時候,徐謹禮說了句:“這個留著吧,我記得誰愛吃來著……”徐聽云忙說:“我愛吃,留著吧。”徐謹禮印象里徐聽云似乎除了叫花雞,其他的做法都不怎么喜歡,不過他也不能完全確定,孩子的口味變化多也是正常的,吃個興頭。又過了幾日,徐謹禮在找鎮紙的時候無意中在抽屜里看見了一把玉梳,很小,更像是女子頭上的頭飾。他還在疑惑著為什么書房的抽屜里會有這種東西時,又看到了一只白玉簪,末端是玉蘭花苞的模樣。這兩樣都不會是徐聽云的東西,徐聽云能把頭發綁周正就已了不得,什么釵子、簪子,她都嫌麻煩。徐謹禮拿著玉梳和玉簪皺了眉,那這兩樣東西,是誰的呢?這種沒有答案的困惑久久縈繞在他心頭,伴隨著后來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外:店鋪送錯的衣服、他不經意間買下的點心、隨手折下不知要帶給誰的花枝……這樣細碎的小事,一件件、一樁樁碼在他心頭。春末,他要去亙月山待上幾天,度過靈玉在季節轉換時異常灼熱的特殊時期。那幾日他每每在入定時,腦海中都會浮現一個模糊的影子,火紅的,毛茸茸的小東西。他又想起了那兩根狐貍毛,似乎和他記憶中的紅色別無二致,會不會,他曾經有只赤狐……
那小狐貍應該經常跟在他身邊,大部分情況下都很乖,偶爾會比較淘氣。小東西不喜歡修煉,但是摸摸她的頭,順順狐貍尾巴就會耐著性子聽話。她愛吃白斬雞,愛在雪地里打滾,愛山上山下地亂跑,可一叫她,無論多遠,都會飛快地跑回來……是的,那只狐貍呢?她叫什么?她的名字呢?她是誰?徐謹禮想到這,手撐在膝上不住地喘息,頭痛伴隨著心口滾燙的灼燒感攪合著他的神智,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容不得他多想一分。他在痛楚中不斷質問,愈發急促:她是誰?他到底把誰忘了?他的小狐貍呢?等腦海中那個朦朧的身影再次浮現,徐謹禮下意識伸手去抓那個影子,手還沒完全抬起來就意識模糊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他沒有繼續留在山上,回了宗門叫來了徐聽云。因為記憶模糊,他不能分清那是夢魘還是真實,所以他需要確認。他問徐聽云:“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徐聽云的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這個瞬間被徐謹禮捕捉到。確實,他們有事在瞞著他。“師父你忘了什么?”徐聽云試探他想起來了什么,好像并不愿他想起來。徐謹禮瞇了瞇眼,為什么?那些過去是什么值得如此隱瞞的事嗎?他如實說了這幾日他想到的畫面,嘆了一口氣:“聽云,不用瞞我,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徐聽云一聽這話,心緊著難受,坐在離他不遠的椅子上,掙扎一番后開口:“……師父你,忘了只狐貍……她叫苓蘢,是你帶回來的一只靈狐……”她違背了對師叔的承諾,將她所知道的過去,全說了出來,足足說了快一個時辰。徐謹禮在一旁聽著,等她說完,給她倒了一杯茶。“她留在仙島上了是嗎?”一提起這事,徐聽云就不免愧疚,嗯了一聲:“抱歉師父,我沒將她帶回來……”徐謹禮搖搖頭:“這不是你的錯,不必自責。”“……聽云,一個月前我扔出去的那些衣服,還在嗎?”“還在,被我迭好放在我那了。”“還有她抄的那些《北斗經》……也一并還給我吧。”徐聽云口中發苦,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