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沐殖庭,沐攸寧自認為是了解的。當然,這僅限于對“沐殖庭”這個人,在他拜入沐瑤宮前的一切,不但是他自身絕口不提,連沐云生也在萬般嘆息下化作一句:不要和你師兄鬧翻,他是疼你的。趙清絃躺在矮榻,把連日的猜想通通告訴沐攸寧。他語氣極為認真,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沐攸寧才剛洗完身,站在旁邊擦著頭發,垂首看他,問:“小道長為何不當面拆穿師兄?”趙清絃倒吸一口氣,這動作其實很輕,輕得只要眨了個眼就會被忽略掉,他凝視著沐攸寧,而她卻刻意抿唇隱去笑意,設法將他的表情全數收歸眼底。他很不安。這是沐攸寧得出的結論。她和趙清絃只認識短短半年,相處時往往有無言的默契,這是和沐殖庭多年也無法達到的地步。“說了,你師門或許會怪罪于你。”在為沐殖庭號脈的瞬間,趙清絃腦中就已經作了不少猜想。這些大膽又合理的想法,他半點都沒泄漏出來,直至今日,各種細節摻合一起,出現在眼前,忽地冒出一個念頭。若沐攸寧一直被蒙在鼓里,會難受嗎?他并非怯懦之人,向來果斷,和恒陽教對陣能全身而退,亦能設局步步把國師拉進陷阱茍活至今,此刻竟無法自信地看著沐攸寧,猜出她心底的想法,哪怕知曉她是個足夠聰明的姑娘,許多事不需提點也能看得通透,觀出大局。這世間對她不好,雖沒想過要去拯救這荒謬的世道,卻也沒有選擇終日怨天尤人。她愿意傾盡所有來讓自己活得痛快,偏不愿花費一絲氣力去改變別人的看法。有些事情,并非一己之力能做得妥善,也非朝夕之間能夠變好。不像他所行之路,不顧后果,不顧結局,閉起眼就能搗亂,只管破壞這人世間看不順眼的事就行。加之他倆乃師兄妹,師門的情誼就擺在眼前,趙清絃根本無法忽視她的立場,妄顧她的感受。趙清絃聲音低沉,帶了點執拗:“我不愿你難堪。”“師父會責罵我與師兄反目之事,而我念及救命之恩,且退且讓,寧愿被逐出師門也不會向他們下狠手。”沐攸寧語調平平,聽不出半點情緒:“師叔會說你是禍水,也會怨懟我為了你而傷了師兄,令師父生氣。”她坐在榻邊,猝然翻身到趙清絃身上,俯視著他:“可我根本不在乎。”“左懷天后來的謠言是師兄傳的,他口口聲聲說該被好好保護的女子,卻成了他棋局上的一枚棄子。”“總說女子該養在深閨,又不敢真正阻止我,把氣全都撒在你身上。”趙清絃安靜地聽她說話,呼吸也放得更輕,生怕會打斷了她的話。“我不在乎他們怎么看待你我的關系……”沐攸寧慢慢壓低身子,與他僅剩毫厘之距,最后伏在他身上,把頭埋在他頸側,帶著哭腔道:“我在乎的,從來只有我自己。”他知道,他怎么會不知道。趙清絃輕輕地抱著她,不敢用力:“……沐姑娘過得太苦了。”房內靜寂一片,再無月色,僅有燃了半宿的燭火悠悠晃動。沐攸寧先是抖著肩膊,幾息之后,終是憋不住,大笑起來。這矮榻只供小歇用,并不寬大,若兩人平臥的話稍顯擁擠。沐攸寧整個人都趴在趙清絃身上,還笑得一抖一抖的,震得他發懵。“不逗你了。”沐攸寧笑了半晌,終于緩了過來,扭頭瞥了他一眼,伺機把淚水擦在他身上。“師兄有異,我從前就曉得。”她頓了頓,再道:“起初,我只以為是師父和他兩生誤會,后來聽得多,看得也多,這道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壁?”趙清絃生怕她掉下榻去,把人抱得更緊,肩上傳來的濕意使他分不清沐攸寧到底是笑哭了,還是傷心哭了,沉吟片刻,只道出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你師兄的身份不簡單。”沐攸寧并不否認,含糊地說出沐殖庭的身世:“個中恩怨比你知道的更復雜,師父本就是把師兄收作童子用,后改收為徒弟,可師兄覺得不論是童子抑或沐瑤宮的身份,都只是個侮辱。”沐殖庭自小飽讀詩書,文武俱全,被沐云生收攬后,一朝自云端掉落凡塵,雖傾力反抗,可比起沐云生還是遠遠不及,屢屢敗陣下仍咽不下那口氣,對著沐云生從未有過好臉色。他們關系向來不那么好,在沐殖庭知道自己無力脫離沐瑤宮后,除卻語氣稍差外,倒沒再對沐云生動過手。而兩人的關系變得更惡劣,是始于遇見沐攸寧,決定把她接回沐瑤宮的那日。沐殖庭背著沐攸寧,與沐云生狠狠地干了一場架,可那時的沐殖庭未有內力,勝負早定,幾日過后,他選擇獨自下山,眼不見為凈。后來,沐云生不顧沐殖庭反對,趁他離宮的日子與沐攸寧行了拜師禮,回來后得知此事的沐殖庭像瘋了一樣把房間的東西全砸了,關系如箭在弩,欲要決裂。再后來,便是沐云生與男寵生了罅隙,鬧了個兩敗俱傷。“師父曾經有個男寵,據說他很愛師父,愿為之放棄所有,因此在看到師父另找童子雙修時,一下就崩潰了,把人殺了不止,同時重創了師父。”此事過后,沐云生終于察覺到自己是真心愛著那位男寵,再沒對沐殖庭做些親密的行為,可被毀了的人生,豈是說后悔就能彌補。令沐攸寧奇怪的是,沐殖庭的脾氣竟就自那件事開始收斂了。“這些年師父身體極差,藥都是我負責熬煮。往往每半個月,師兄都會來搭把手,又像變了個人一樣,對師父萬般體貼,便是聽到他鬧了脾氣不喝,都會耐著性子一口一口地喂食。”聽沐攸寧把藥材數了一遍,趙清絃篤定地說:“毒性相克。”沐攸寧可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