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敏銳地捕捉他的情緒,非能這般準確地將其繪于紙端。
能得到這樣用心的一幅畫,是他的幸事。柳硯青怎能不歡喜?又哪會因此而責怪她?
神態、動作、語氣拋棄了所有交談的技巧,柳硯青只將自己對畫的感受原原本本剖白給她聽。
林湘一開始還十分緊張,窘迫得想鉆進地縫里去,卻在他一句又一句平和如水的剖白里漸漸松開了衣衫。
柳大夫夸她畫得用心,說說他很喜歡那副畫像,還還同她談繪畫的技法和他這些天的感受。也不忘告訴她日后要注意禮節,小心莫冒犯到哪家的兒郎。
林老板,你要對自己自信些。他說,聲音像小溪從石澗的細縫中輕輕流淌,聽起來又和緩又輕柔。
林湘應聲頷首,繼續同他說話,漸漸地,暖意惹得疲倦感上涌,她的頭顱往身體的一側垂,靠在椅子上,無比安心地睡著了。
柳硯青不再言語。注視著闔目睡過去的少女,他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怕驚擾了她的夢眠。
起身小心將爐火撥得更旺些,本該坐回椅子上的他不自覺向前兩步,在林湘的椅子邊停下。
少女抱著雙臂入睡,頭顱歪在一邊的肩膀上,一頭總束不好的長發松散了幾縷,亂糟糟貼在臉頰上,嘴唇缺少血色,眼下泛著淡青,長長的睫羽微翹,連夢中也在不安地輕顫著。
這副脆弱的樣子,清醒時她從不顯露給人看。她不肯依賴人,也不肯把自己的煩惱說與旁人聽。明明,她身邊有那么多人愿意伸出手等她,愿意拉著她往前走。
真是又倔又讓人操心。
衣袍下露出的玄色短靴顏色深淺均勻,只留下圈圈形狀不規則的深褐色水痕,不錯,鞋子應該已經完全干透了。
他離開了柜臺。
煎好了藥,元宵打著傘,陪尋書姑娘回來,作為撐傘的,收了傘之后,他沒和對方一起進去,待在屋檐下等傘面的雨珠先落一落,怕將濕氣帶進屋里。
落雨交奏聲下,尋書姑娘進屋的響動很輕,輕到有哪里不對勁。
把傘支在屋外,他三步做兩步跟上尋書走到門邊,掀開竹簾
果然,本該叮當作響的竹鐸沒動靜。
抬頭往屋梁上看,他想檢查一下東西是不是唐突壞了,卻見系在它與門簾間的細繩已經被解開了,此刻,紅繩軟軟垂在門梁下,正輕輕晃動。
繩子被人解開了。
唯一有可能做下此事的人正朝尋書比出噤聲的手勢。
她睡下了。站在入門第一排書架旁的大夫將手上的書放回原位,只以氣音道。
尋書姑娘點頭,壓根沒有留意到進門的一點小異常,步子放得極輕,端著藥碗去看東家的情況。
尋書姑娘不像東家那樣喜歡他,有時候會用某種元宵也說不上來的奇怪目光看他,似乎也不大喜歡自己和東家多接觸。元宵知道自己不該跟上去。眼前顏色鮮亮的紅繩已經不晃了,他心里無端有些空落,卻又不明白為什么,索性轉身出門去聽雨聲。
柳硯青出門的時候,那個著粗布短褐的男工正仰首看著屋檐所構的雨幕。
明明身后就是墻壁,對方卻并無倚靠的意思,站姿挺拔,沒有絲毫含胸弓背的閑懶。儀態很好。遠稱不上書香之家教養出的優雅貴氣,倒似咬定青山獨生的松柏,透著股冰雪不催的堅韌正直。
身形容貌也好。雖不是世人推崇的纖細柔和,但勝在骨相極佳,別有一番冷肅疏朗的英氣在。但從方才所見,性子卻很是單純溫善。種種并在一起,是林湘會欣賞的類型。無怪今日她對眼前之人瞧著那般親昵又在乎。從墻邊拿了傘,柳硯青心中暗想。
這些年,柳硯青在俗世打滾,也算高門王孫三教九流都見過一遍,以他的經驗,市井賣力氣的或許能打熬出對方這身筋骨,但走路步態、直立身姿、通體氣質卻實非一朝一夕之功。
不是那群儀態端莊的高門公子,也絕非農家出身的貧苦男兒,這軒昂挺拔的模樣,反倒像是
心下有了七分準,離開之前,他和對方搭話:郎君是叫元宵?
元宵頷首,指尖在空中劃了個字。
宋好姓。溫和的笑意不減,柳硯青自我介紹,想必你元宵兄弟也知道了,我是隔壁的大夫,姓柳,和林老板算是朋友。
林老板近來睡得不好,我便自作主張,暫時解了絲繩,讓她歇息一會兒。那風鐸,勞煩你明日重新拴上了。
書舍的日子清閑,待久了能讓人清心,元宵兄弟,既然你選擇來了這里,日后就好生工作罷。
留下這句話,柳硯青撐開紙傘,走進如線的雨中。
*
旁人的戲份都改啦,柳硯青當然不能少。話說,之前就他和尚黎光的戲份寫得最用心,一句話該怎么說、點到那一步都要想一想,一到這種文雅聰慧掛,阿魚下筆時就忍不住考究了起來。
還有還有,再說一遍,中醫理論是我瞎咧咧的,勿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