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融冰
柳大夫,你有什么話想單獨對我說嗎?林湘忐忑問。她心里還記著畫像的事,在柳大夫面前始終放不開。
不著急,林老板的鞋襪干了嗎?我們可以坐在火爐邊慢慢談。柳硯青說著,抬步繞過柜臺朝她而來,舉手投足間氣定神閑,直讓主客顛倒了個,仿佛他才是書舍的主人一般。
好。林湘依言在她的椅子上坐下,將靴子湊近了熱源。
在另一把椅子上落座,對上她探究而忐忑的目光,淺吐一口氣,還沒開口,柳硯青竟然有些緊張:
其實,這番話,早在數日之前的黃昏,于書舍門口偶遇林老板時,我便想說了。
不,甚至更早。
那日,林老板先喜而后憂,我回藥鋪以后,我思量了許久,覺得一定是自己不小心觸動了林老板的心事。而這些心事,想必正是林老板近日來常露愁容的原因所在罷?
心事
眸光黯然,林湘緘默不答。
這副沉抑郁郁的神態,是柳硯青最不愿見的。銜愁漾病固然是美的一種,但是,憂郁的,蒼白的,林湘不是和這些形容詞有關的人:
小姑娘心若赤子,會貪玩地迎合他的腳步,也會不知緣由突然放棄追趕;有一點怕生,會因為旁人看她一眼就慌得心神大亂,卻也十足真摯,一旦結緣便毫不私藏地同人分享喜悅。
林湘可以因為內斂的性格同他不再為友,那是她的選擇,他雖惋惜,卻也能尊重。然而,林湘因某些事情愁緒滿懷、失了靈氣,損傷身體,卻是柳硯青絕不愿見到的。
從那日出診后與她碰面起,柳硯青便決定,他要找回過去那個林湘,那個隨性內斂、快快樂樂的林湘;也是不躲著他的、會和他說笑的林湘。
他不想和她變成連病因都要從第三個人口中得知的普通鄰里。
不知,林老板可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主明,才有下安。柳硯青開口,音色特意壓得和緩而輕柔,若睡前的故事閑談:
短短數月,林老板落了兩次水,又天生體弱,寒氣侵入脾臟,陰虛不能納陽,本就脈象沉遲,再加之時常滿腹憂思,心神不定,便是服了養身溫補的藥,郁結的心思不解,心神不明,怎能除去不寐之癥?又怎能讓體內的陰陽相濟、氣血兩宜?
今日我把脈之時,見林老板的脈象實有心神不寧、夜不能寐之兆,故而面露了憂色。而林老板今日的風寒肢冷,亦與此脫不開干系。
所以,林老板,作為一個醫者,我希望你能將自己的心事傾吐出來,權當是為了你自己著想。
柳硯青的語氣和目光那樣誠懇。
可看西醫長大的林湘,并不信中醫的陰陽五行理論。
在干掉林沅的計劃在沒成功之前,她不能把自己想殺人這種事告訴任何人,不,成功了也不行。
這是一件壞事,她是一個以血還血的、差勁到不能更差勁的壞人。
你好像知道了,那幾天我沒來書舍,是因為落了水。避開柳硯青似春陽和煦的眸子,盯著自己的腳尖,她輕聲說:我沒對你提起這件事,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
因為它是家丑事實上,是我的姐姐把我推下水的。
九分被加工的真實,和一分模糊掉的重點,撒謊其實很簡單:
我和她關系并不好,我前一次落水也是被她推下去的。我很討厭她,也很害怕她。她是母親最喜愛的孩子,我爹爹去得早,我在家也不怎么受重視。所以,即使我討厭她、害怕她,也沒有能力做什么,只能遠遠地躲在外頭。
這些天里,我常常想著她,害怕,也擔心,怕她再欺負我可是,可是,我又不敢做什么,也不敢反抗她。或許是因為總想著這些,才脫垮了身體吧。
這種半露半掩的敘述法,柳硯青見得多了。不過,他本就不指望僅憑幾句言辭,就讓林湘的心防融冰,對他傾吐心事。小姑娘能說這么多,已經夠了。
她欲遮掩的心事,他會自己去拼湊完整。
在消解他們因畫產生的隔閡以后。
大雨點檐,狂風吹欞,聲音如此枯燥,卻又讓人生出隔絕了整個世界的靜謐感。
林湘很喜歡雨天待在室內的感覺,外界的風雨斜不進屋內半點,她手捧一杯熱茶坐在椅子上,隨意做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不做,都會覺得很安心,也很寧靜。
但今日,她清楚這靜謐是虛假的,這幾日的風雨會帶走誰的生命,讓儲君之位空懸,也讓帝都從此風云翻覆。
另一把椅子上,柳大夫平和淡然地向她提起畫像的事,很奇怪,時間明明才過去一月之短,林湘卻覺得她已經渡過了很多很多個日頭。
那幅畫像柳硯青認真賞過,紙上揮毫既畢的男子抬眸,笑容淡淡,無論是著色、構境、繪神,都不似世面上以端雅貞靜為綱的仕子圖。畫上人物雖笑著,但一景一物、鋪色落筆,都力圖構建主人公從容淡薄的性格。
不是癡于畫者,不是不同俗者,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