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入局
排戲。
小七嘴唇烏紫,鼻尖通紅,模樣看著憔悴,一雙眼睛卻清透,眸底隱隱攝著一股怒氣。
陳拂衣已亡故許久,小七這一提,那些個燈下共撰共賞風月戲的舊事又鮮活起來,離了梨園之后,拂衣的確常寫戲本,而他臨別前作的詞曲小七的神情不像是有求于她,若這出戲特殊到要小七特意要在這時告知她的地步
一個轉念,久歷商行的林攜玉就回味過來,戲本里寫了些什么。
對拂衣坦然地一口一個父親,還要去排拂衣記了他們相處經歷的話本小七徹底不把他們視作親人了。不,還有一個淮兒。眼前閃過八女的面孔,她無不復雜地想:
命運作弄,前些日子淮兒出走,她心急如焚怒不可遏,今番卻又覺得慶幸了。
好。干練精明的婦人難得展露倦色,林沅對姊妹的態度已讓她心灰意冷,林湘的疏遠更往她心底又鋪一層寒霜,半闔了眼,她道:等身子好些了,去找你嵐姨,和她一起認認帝京的戲班子。
她應得這樣痛快,反倒讓林湘不知如何是好了。
排戲是她早早就定好要做的人生大事,可戲目登臺之前,第一步總要先征得故事原型的同意。
這話說得輕巧,但該如何做到,林湘卻一直沒有法子。畢竟,陳拂衣視角所寫的戲本里,林攜玉的行為被罵百句渣女絕不過分。對方是個有頭有臉的一方巨賈,哪里能丟得起這個丑呢?
利用對方的補償心理達成目的,是她遷怒于林攜玉才生出的卑劣想法。眼前這個人不會看不出內中關竅,卻不假思索同意了。
理智回籠,林湘的臉一氣兒紅到耳根。
林攜玉這人到底是怎樣想的呢?壞也不壞徹底。
她到底不是個心機重的姑娘,利用人時自己也不坦然。不用!尖著嗓搖頭,林湘急得咳了幾聲,半晌才緩過氣,較真道:這是我的事
這是她欠林湘的,只是她自己的事,和旁人都無干系。
這些時日的相處里,林攜玉深知七女的執拗與倔性,明白無論如何也勸不住對方,她沒有去勸,只道:
淮兒的父親太嬌慣她了,將她縱得天真任性,你既然和她要好,記得日后多來看看,帶她出去走走,挫挫她的小姐脾性。
我省得。
二人相對無言。
這樣的尷尬氣氛沒持續多久,很快,林淮帶著大夫進了門替她診脈。
許是心里有氣,她對林攜玉行禮時的表情不情不愿的,一張嘴都可以掛油瓶了。
偌大的林家,竟還有人是向著自己的。由大夫把過了脈象,躺在床上,乖乖任林淮替她掖好被角,林湘心中暖意徒生,面色柔和不少。
見狀,林攜玉揮退府醫,吩咐下人煎了藥來,旋即離了屋子。
初一的夜晚并不見月光,走在提燈交映的青石路上,林攜玉回望身后的建筑。沅兒的院落于黑暗中靜靜伏著,不聲不響,那里頭現有她三個孩子。
三人劍拔弩張。
沅兒是個有主見的,他的想法,誰也改變不得,只盼個中的淮兒和小七,能久久的和睦友愛才好。
此時的她并無法想象,這件鬧到讓小七與林家斷了關系的事,竟然也能有轉機。
話分兩頭,按下不表,且說另一邊的林湘和林淮。
坐在床邊,林淮摸了下病人的額頭,她并不懂這些,只覺得指下溫度有些燙了,但好像不是特別過分,便收回手,又掖了掖被子,不慎將被角帶了出來,她又忙塞回去。
林淮咬著下唇,一聲不吭地忙來忙去,林湘知道,以這姑娘的性格,能這樣安靜,大概是有話不好開口。
和你無關。小傻子眼睛里還織著紅血絲,林湘盡量將語氣放得柔和,勸她:這是我和林沅,個人的恩怨。
是我林淮又想哭了,尾音發顫:七姐你又沒惹她,都是因為和、和我要好上次因為我,這次也是、是我林沅不敢對她動手,就來動七姐了。
頭一次林湘落水,她驚惶無狀,午夜夢回還常想起,但那擔心只是因為對方是她的親人。可這次不是,水面的波紋一圈比一圈小的時候,林淮發現,自己想象不出七姐死掉會是什么樣子。
她有好些個朋友,平日和馮文瑜關系最好,可她們到底不是親人。
她也有一父同脈的阿姐林渭,但兩人差了年歲,阿姐又在母親身邊長大,相處時總少了份親密。
只有七姐,肯像父親那樣順著她,卻又教她道理,告訴她怎樣做不對。
沒說兩句,眼前的姑娘啪嗒啪嗒直掉金豆子,林湘無奈極了,到底誰是病人?哪個來照顧哪個?
眼睛不酸嗎?她問。意識不清醒的時候,她記得林淮就在哭。真像名字似的,水做一個人。
你拿我取笑小姑娘止住眼淚,委屈地控訴。
沒有。努力端正神色,看著林淮,她慢慢說:不是因為你,林淮,你記著,我和林沅有,自己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