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阿驪說,他喝大了,回來在小區樓底吐,被我撞見了,我也是問了才知道,那晚他的話真多,說漏了嘴,說他很喜歡你,見到你就高興,只是不敢告訴你,還說,有時候我們在一起玩,卻覺得自己離你很遠,看,感情還真是會把人變傻氣。家已經到了,我問阿驪是否要進來坐,阿驪搖頭,我便不挽留,只告訴她,你剛才說的,我就當沒聽過。阿驪問,為什么?我說,有些感情,還是不說出口的好。就像我也明白,阿驪看寧扇時的眼神。就像,我對陳年的妄念。開學前夕,北境戰事終于休止。過去數日,卻未等來陳年的訊息。當新聞里講到犧牲,講到傷亡,我關閉電視,對母親說,不用再看,哥不當烈士。我開始習慣往車站跑。摩肩接踵,人潮洶涌,有那么多腳步,有那么多希望。我以為,我總會在他們之中遇見我熟悉的那個。今天沒有,還有明天。又一次路過那間工作室,我走了進去。老板是一位年青女性,中分長發,一邊是黑色,一邊是白色。她沒有化妝,眼底烏青頗深,說話時唇釘一晃一晃,似兩顆小獠牙。屋子里貼著她的工作內容:平面設計,穿孔,刺青。老板見我走進,摘下耳機,問我需要什么服務。嗓音像海邊受潮的沙。我指了指櫥窗上的那幅畫,問,你畫的嗎?那是只線條簡單的白鳥。老板說,這是我刺青設計的第一張稿子,挺粗糙的。我說,它像要飛走了。老板準備好工具,又問我,怕疼嗎?我想了想,說,應該不會比子彈在頭頂穿梭時更怕吧。老板笑了笑,戴上耳機。一只鴿子停在我的肩頭。當我穿好衣服,聽見一直沉默的老板開口道,本來以為這幅草稿會永遠擺在那里,結果遇到了你。我說,因緣總是出人意料。老板說,世人眼里,鴿子總意味著和平,自由,甚至圣潔的愛,但它在宗教眼里的形象最有意思,成為貪欲的化身,白羽下的陰暗。她說話時,衣衫下白鴿的輪廓在我肩頭刺痛。手機是在這時響起的,母親在那頭幾乎語無倫次:醉醉,在哪兒?快回來,回來了,你哥、快……我一時分不清想哭或是想笑,臉上的神情大概極怪異,我掛斷電話,在原地怔愣片刻,終于想起來此時應該先向老板付款。我將紙幣遞過去,手在輕微地哆嗦,老板收下錢,問了句,沒事吧?我搖搖頭,說,謝謝。聲音也在哆嗦。我轉身即向外走。我愈走步伐愈快,最后不得已要被身體逼著小跑,飛奔。天空、云彩、樹木、鴉雀、建筑、人流,還有風,全部被我遠遠地拋在身后,直沖到家門前,猛一踉蹌,讓那方小臺階絆倒,磕在了地面。不斷高亢的情緒快要突破極限將我吞滅,這一摔倒給我摔鎮靜了。我緩緩站起身來,整理容儀,平復呼吸,抬起手,兩指骨節叩了叩門。開門的是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