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我叼起口腔內壁的軟肉,咬了又咬,問,那在這個家以外呢?陳年說,沒有以外。他這樣理所當然的回答,使我疑心他并沒有聽懂話里的另一層涵義。陳年,你看清過我望你時的眼睛嗎?也許我的眼神比你看到的晦澀,如果你試圖揣測,可它又再簡單不過。我又問,永遠也沒有以外?我的聲音輕,陳年沒聽清,問,你說什么?沒什么,我搖搖頭,倚著橋闌,在心底數他身上那件海魂衫的藍色條紋,直數到最后一條,問,陳年,你初吻還在嗎?陳年拋著手中石塊,預備再扔一回,卻教我的話滯住了,臉上浮出一層茫然。我盯著他,目光漸冷,道,不說話,那就是已經和別人……沒有——陳年否認道,怎么忽然問這個?我默默地,長長地凝注他。橋邊沒有安夜燈,而月照既不慷慨也不吝嗇,一些白日能看清的這時雖看不清,一些白日不能得見的此刻倒愈發(fā)分明。他眼底流溢著天上暗昧的星子,前額的碎發(fā)在夜風里翩然,實在使我意亂心煩,實在是,銷魂蕩魄。要沉下去了。我貼近他,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咫尺之遙,可以看清他下頜那顆與我對稱的小小的痣。腳跟上提,貼上了他的唇。陳年手心的石子脫落,咚一聲,從橋沿上方墜進了湖中。瞧,我們的初吻,現在誰也搶不走了。我放下手,陳年已木在那兒,像臺發(fā)生故障的老式電視機,眼里一場茫茫的雪。喂,我朝他一笑,故作惡劣道,酒醒了嗎?然后調過身往回走,不再看他。夏夜的晚風,好容易就將人吹得醉醺醺的。那天我沒去送他。新兵報道,家屬可以去車站送別。想也知道那場景,煽情得教人難堪。可我像躲陳年似的,一大早就出了門,那時他還在家中。沒有臨行寄言,沒有見他背起行囊,好像就不必意識到離開的事實。自欺欺人。我慢吞吞拖著步子,像一枚游魂,飄過往日與他同行的街道。日光灰撲撲的,地上的影子被縮短,又被拉長。那一晚許愿,真不該說什么祝他順利的屁話。我猛一蹬腳,跑去路邊攔的士,催司機往火車站趕。月臺空曠曠。似被抽光了全部力氣,我倚著墻,緩緩蹲下身體。有工作人員走了過來,詢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抬眼看他,卻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臉,因此我只好對著水霧里模糊的輪廓問,你能不能讓那輛列車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