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當游念霜踏進桃林時,時辰還遠未到正午。他雙目之上仍蒙著那截白綢,卻在綿延的桃林間穿行自如。衍星宮的劍修,多以磨練劍心為修行之本,游念霜亦是如此。他多年前便已初窺劍心之道,能以心眼觀照萬象。因此,即使目不能視,亦不妨于行。只是,雙目畢竟是吸納天地靈氣的關(guān)鍵竅位,若是無法復明,終將于修行有礙。游念霜乃是不久前在一上古秘境中誤中奇毒,一時性命垂危。如今即使毒性已除,靈力仍是紊亂無章,無法使內(nèi)息順暢周轉(zhuǎn)于體內(nèi)經(jīng)脈,因此目盲至今。直到前幾日,宮主遣他來了桃山。“桃山九歌崖,隱于世間的神秘門派,門中修行之人皆以音律入道。”作為歷經(jīng)千載的大宗門,衍星宮經(jīng)年累月掌握了諸多隱秘之事,身為少宮主,他也曾耳聞不少。盡管如此,游念霜對九歌崖的了解也唯有這一行簡短的描述。音修在此界并非罕見,無論是十大宗門之一的鴻音坊,還是散修云集的鹿鳴院,均是以音修為主的門派。世間也從不曾聽聞有音修能在醫(yī)術(shù)上超越醫(yī)修——游念霜中的奇毒,便是由長生殿的醫(yī)修為他散去的。他實在不明白宮主為何會對九歌崖如此推崇。就連長生殿最負盛名的南燭長老都無法治好他的眼疾,在這人跡罕至的桃山,一個寒酸的音修小門派又能做些什么。游念霜一邊往桃林深處行去,一邊思索著他這一路都未曾想通的問題。微風漸漸浸染了濕潤的氣息,很快,喧囂的流水聲便在他的耳邊回蕩,游念霜提前到了約好的地方。他先前就已察覺有修士在林中修煉,此時此地正在不遠處的瀑布之畔,巨石之上。靈力渙散,當真蹩腳。游念霜皺了皺眉,愈發(fā)覺得自己的桃山之行終是無望。雖然衍星宮內(nèi)也常有學藝不精的后輩在吸收天地靈氣時無法運轉(zhuǎn)自如,偶爾會令靈氣溢出,可那些都是還未結(jié)丹的年輕弟子。而眼前這名為鈴靈的女修顯然早已結(jié)丹,卻仍不擅吐納靈力,可謂是浮而不實。游念霜靜立在岸邊,緊抿著唇,心中不快至極。“哎,來這么早?”這時,鈴靈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有客來訪。她從巨石上飄然躍起,輕巧地落在了白衣少年的身前。游念霜便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由遠及近地來到了自己的面前。“與音修對陣時,凡有聲響,皆當留神。”他腦中立刻浮現(xiàn)出自己幾乎每日都要翻閱研習的對陣心得手冊——由衍星宮某位有些特殊的年輕劍修總結(jié)編撰,售價八百八十八靈石。游念霜下意識就要運氣抵御,只是剛一凝神,他便察覺這鈴聲中并無任何靈力。似乎……只是普通的鈴鐺發(fā)飾?游念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都說了午后見,你就算這會兒過來,也得等我吃完飯才行。”鈴靈并未察覺他的不虞,又或者,察覺了也毫不在意。她自顧自地繞過游念霜,走到一旁的涼亭中坐了下來,一邊熟練地擺著食器,一邊打量著仍呆立在湖畔的盲眼少年,面露好奇:“劍修都像你一般瘦嗎?就跟沒吃過飽飯似的……喂,小瞎子,你要不也過來吃點兒?”這女修是怎么回事?修道之人在筑基期即可服食辟谷丹,不進五谷,以免攝入濁氣雜質(zhì)不利修行,結(jié)丹后更是僅靠天地靈氣便可維持修行。這等人人皆知的修行常識,莫非竟無人傳授于她?果真是深山野嶺的小門派,教出來的弟子也是無知又無禮。
游念霜心中慍惱,一時間竟是不知從何處說起,平心靜氣了半晌,才硬邦邦地憋出了一句:“不必,在下早已辟谷,并無口腹之欲。”鈴靈歪了歪頭,雙環(huán)發(fā)髻上系著的金鈴也隨之搖晃出細碎的叮當聲,她的語氣則滿是同情:“真可憐。”游念霜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與她廢話。“劍修都不吃東西嗎?還是只有你不吃?說起來,老頭子好像提過你是什么少宮主來著……你這么厲害,該不會出生之后就沒吃過東西吧?”鈴靈一邊小口地咬著五顏六色的糕點,嘴里一邊說個不停,難得的是她吐詞倒是十分清晰,吃起來也是飛快。沒一會兒,桌上那幾碟精美別致的糕點便所剩無幾,她說著說著便拾起了最后的那塊,猶豫了一瞬,還是走到了游念霜身旁,憐憫地看著他:“嘗嘗吧?”游念霜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他冷哼一聲,忿然道:“見識淺薄至此,實為可悲。”聞言,鈴靈呆了呆,好半天才意識到他似乎是在罵自己。她仍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瞪大了眼,伸手指了指自己,似是還想確認一番。游念霜自是感應到了她的動作,冷冷開口:“山野丫頭,就是聒噪。”這下鈴靈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她指著游念霜,指尖直抖,張口就要回擊,卻忽然發(fā)現(xiàn)手中還拿著那塊糕點。她更是來氣,一口把糕點塞進嘴里,可氣鼓鼓地嚼了幾下才發(fā)現(xiàn)滿嘴都是軟糯,一時半會是說不出話了。游念霜候了半晌,只聽得她支支吾吾并無反駁,便嗤笑一聲,轉(zhuǎn)身就走。鈴靈頓時大急,立刻伸手攔住了他,她迅速拍干凈了指尖上的糕點碎沫,隨即凝氣于指,抬手撫上了他雙眼處的白綢。她這般莽撞的動作,游念霜本可以輕易避開,只是想再多嘲諷她一句“枉費心力”罷了,卻不曾想這無禮少女竟會如此出格。他慌忙拂開了鈴靈的手,連接后退了幾步,即便如此,鼻尖仍是嗅到了一絲淺淡的糕點甜香。“躲什么呀?不是讓我給你治眼睛嗎?”鈴靈總算把嘴里的桃花糕咽了進去,一臉莫名地看著僵立在幾步之遙的游念霜。見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