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nèi)的痛感又開始敲擊著唐元。她似乎明白了自己今天潸然淚下的緣由。大家都在朝各自的未來奔去，她還在原地。她看不到自己的方向。“師姐很健康，哪里老了。”白云跟在唐元身后，看到她緊致有力、暗藏肌肉的腰身贊嘆道。“那是因為你還沒到我這個年紀(jì)。”唐元明顯感覺到自己過了二十五歲之后，身體機能在下降。新陳代謝變慢，膠原蛋白開始流失。她變得恐懼，拼命鍛煉身體來抵抗時間。畢竟，只身一人，她只能確保這具肉身是完好的。兩人走累了，背靠在江畔欄桿休息。白云拆開啤酒，和唐元干杯。江風(fēng)把唐元原本就不扎實的頭發(fā)吹得散亂。此刻她雙鬢的碎發(fā)飛舞著，偶爾遮住眼睛，露出泛紅而迷醉的眼神。白云幫唐元把一縷頭發(fā)別在耳后，這才近距離發(fā)現(xiàn)她被曬出雀斑的鼻頭，眼角深藏的細(xì)紋。原來，熱帶的這么多年的的確確在師姐臉上留下了痕跡。唐元低沉的神情讓白云想起書里某段話。“太晚了，太晚了，在我這一生中，這未免來得太早，也過于匆匆。才十八歲，就已經(jīng)是太遲了。在十八歲和二十五歲之間，我原來的面貌早已不知去向。”唐元知道白云是個文青，她常覺得，白云來教外國學(xué)生中文聲母韻母簡直是屈才。“又是哪本書里的？”唐元按慣例問出口，卻并不在意答案。“杜拉斯的《情人》，也說的西貢，師姐聽過么？”……夜晚漫長，時間過的緩慢。兩人各自拿起手機刷著，一起打發(fā)時間，并不交流。唐元將之稱為“陪伴”。西貢是旅游勝地，在深夜仍舊游人如織，路邊的咖啡館、鐘表店、手工藝品店亮成一串。小超市外，店主養(yǎng)的貍花貓正慵懶地趴在門口。唐元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準(zhǔn)備記錄下這休閑的一刻。來越南五年，她隨手就拍，早存了幾個g的照片了。白云在用手機電子書回味《情人》，情到深處，還用那緩慢低沉的語調(diào)念出來。唐元將手機鏡頭對準(zhǔn)地面的貓咪，四四方方的屏幕里，來回閃過好多過路人的腳。不知何時，在眾多破舊的拖鞋和劣質(zhì)皮鞋中，一雙锃亮的男士皮鞋脫穎而出。鞋頭精致、有形、硬挺，紋理繁復(fù)。唐元見過世面，一下就猜到這必然是某位精英獨家定制。就她這幾年生活的圈子里，很少見到這高級貨了。白云道：“我已經(jīng)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唐元產(chǎn)生了好奇，鏡頭逐漸上移，奇怪的是，那雙踩著高級皮鞋的腿也逐漸放大，像是正往她這個方向走來。鏡頭上移到底，男士的面容浮現(xiàn)在手機正中心。熟悉又陌生，他知道她看到了他，正對她笑著。白云的念書聲還在繼續(xù)：“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rèn)識你，永遠(yuǎn)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xiàn)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xiàn)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