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看著他,嘴巴開合好多次,分別一年多來累積的所有想說的話都涌向了嗓子眼,卻發不出一個音。兩只唇瓣在笨重、重復地翕張。兩只濕潤的眼睛卻一動不動,早替她說完了所有。何梁默默端詳著她變黑的皮膚,凸顯的顴骨,心臟劇痛。相顧無言。還是他先說的話。“你瘦了……”他伸出顫巍巍的手,想去摸她削尖的下巴,仿佛下一個動作就是要將她擁入懷中。“小元。”一聲呼喚突然打破兩人的沉寂。易一凡不知何時打著傘從禮堂急匆匆出來,又大步流星來到唐元身前,“外面太陽越來越毒了。我出來看看你。”“我就知道,你又忘了帶傘。”語氣無奈而寵溺,似乎早就習慣了她這樣馬馬虎虎。易一凡沒有發現氛圍的異樣,一把將唐元拉至身旁,護在偌大的傘幕下。“怎么了?臉色有點奇怪呢。”易一凡去觸碰她的臉頰,那是剛才何梁還沒來得及撫摸的。“有…有嗎?”唐元如夢初醒,身體愣愣的,任由易一凡圈住自己。易一凡這才注意到前方站著一位陌生的男生,不解地問:“你們認識?”“…朋友。”唐元迅速瞥了何梁一眼,又馬上收回,小聲道,“一位以前的朋友……”聽到這兩個字,何梁立馬就快昏厥過去了。他看著對面曖昧不明的兩個人,心里已隱隱猜到什么,但不到最后關頭仍然不肯相信。他穩著身形,強逼自己臉上掛出一個體面的笑容。“朋友?”易一凡爽朗一笑,“小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好,我是唐元的男朋友,易一凡。”易一凡朝對方禮貌地鞠了一躬,伸出一只手。真相就是這樣不受控地向何梁沖擊過來。上天殘忍得連一個喘息的時間都不給他。短短兩分鐘,何梁從再度擁有她的驚喜,墜入無盡深淵。老師的贊賞、備受好評的paper、漂亮的代碼在一瞬間全部失去光澤。“我叫何梁。”他無法再維持一個笑了。低著頭,伸手過去,是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所能做的全部了。沉默中的三人。空氣似乎有些尷尬。前面那所載滿榮譽的,恢宏的禮堂成為何梁唯一的避難所。“抱歉,我快遲到了,先進去了。”不等兩人答復,何梁已匆匆走在了通往禮堂的紅毯上。他背上是沉沉的電腦,壓在身上,好像步子都壓得笨重了一樣。再仔細去看時間,會議,明明還有四十多分鐘才開始。“怎么愣住了?”易一凡的聲音又傳來。唐元回神,這才不去看那個早已消失的背影。“一凡,我有點累,想自己呆一會。待會我過去找你好嗎?”易一凡把傘交至唐元手中,“好,你注意休息,我先過去了。”日上三竿,萬物再次被海島灼熱的陽光烤得萎蔫。唐元浸在烈日里,身旁的水卻再沒被動過一口。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個子和唐元差不多的人走了過來,站在離唐元好幾米的地方。唐元以為是遲到參會人員,抬頭一看卻發現竟是小宇。小宇也看到了她,但似乎還有上次相遇的陰影,一直怯怯的,不肯打招呼。唐元主動叫住了他:“小宇。”又聽到熟悉且親切的稱呼,小宇有了勇氣,回了句:“唐元姐姐。”因為這幾天要舉辦會議,海大的校門是開放的,允許隨意進出。唐元招呼他過來,“你來干什么?”
小宇走到唐元身邊,指了指禮堂,“我來等哥哥。”唐元當然知道小宇指的是誰,換了個問題:“你為什么在這里?”“今年沒…沒考上高中,來讀職業學校了。”小宇正是知道羞恥的年紀,結結巴巴說著,臉通紅,“現在就在這附近念書。”大學城里的學校眾多,除海大這種重點大學外,也不乏各類大專、中專院校。唐元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個,但為了維護小宇的自尊,她也不打算多問。唐元只是覺得可惜。小宇正是應該被家里呵護、關愛的年紀,卻竟也像她一樣來到荒島。禮堂里的會議如火如荼舉行著,禮堂外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小宇漸漸又跟唐元熟絡了起來,在談到某個話題時,突然說:“姐姐,你騙我。”“什么?”“那年姐姐走的時候明明答應過我還要回來,可后來的冬天、夏天卻只有哥哥一個人回來。”唐元被堵得啞口無言,心里蒙上一層負罪感,像是她背叛了何梁和小宇,背叛了曾經的約定和自己。唐元只能笑笑,像個幼稚園老師一樣,故意去逗他開心:“麻團呢,它怎么樣了啊,聽不聽話呀。”小宇又出現難過的表情,慢慢道:“死了。去年冬天…麻團死掉了。它太老了。奶奶很傷心,我們家再也沒養過狗了。”唐元也跟著難過。好像麻團死了,她在小鎮的那段回憶也死掉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她心底默默念出這四個字。時間流逝。原本安靜的禮堂又變得喧鬧起來,似乎就快散會了。小宇的后背被汗打濕了,唐元帶他去樹下乘涼。她從包里掏出一個裝滿菠蘿蜜的保鮮盒遞給小宇,“全部給你,吃點水果消消暑吧。”“謝謝姐姐。”小宇聞到了濃烈的水果香氣,顯然是饞了,一臉的迫不及待。“還給姐姐。”忽然,一道男聲插了進來。命令式的口吻,冷淡、平穩。兩人同時去看,發現何梁已不知何時出來了。“哥哥……”小宇仿佛陷入了兩難的境界,看看唐元又看看何梁,手足無措。何梁沒有說話,只繼續用那漠然的眼神盯著小宇,仿佛在無聲給予警告。何梁突然的冷漠令唐元震驚。她不愿意讓小宇沮喪,堅持道:“想吃就吃啊。”小宇再次難為情地看向何梁。何梁巋然不動:“不要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