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寒義只是瞥了他一眼,移開了話題:“皇上,臣想吃您說的那肉了。”
劉樅頓了一下,隨即抬手吩咐下人將其端上來。
銀刀輕叩瓷盤,羊肋上的油花顫出細紋。這羊要選肋下叁寸,肥瘦相間才入味。
他將最勻稱那段推向邱寒義,油脂在青玉盤上畫出國之河山,邱將軍曾經鎮守北疆多年,最懂如何分筋剔骨。
后者的玉箸尖刺入肌理,暗紅血水滲過雪白瓷釉。他想起唐堅束發那年,少年捧著剛獵的羔羊說活肉離骨時最鮮,此刻盤中冷肉凝著冰碴,恍如去年被削去的兩個心腹關隘守軍將領。
帝王心,最是陰毒罷了,他早看得見,也早備著了。
燭火燒著,尷尬的冒著星子。
韓承恩用銀簽挑開骨縫,忽然笑道:
聽聞朱雀門新開了全羊宴,掌勺的是御膳房退下的老庖。他撕下片羊肉在燭火上虛晃,唐將軍上月奏折里倒提過,說北境缺分肉的好刀。要皇上賜。新刀替舊刀,便是遵循一般規律,舊刀鈍了,就得換。”
尹元鶴灰色的發在宮燈下泛著冷釉色。
她看著邱寒義將玉箸插入羊眼——這是北境軍祭天的古禮。昨日密報說戶部要裁撤叁成邊軍糧餉,奏折上朱批的印泥還沾著羊脂香。
她頓時覺得面前的男人,叫她愈發看不懂起來了。浸在墨色染缸里的人,少不了蛇鼠一窩,少不了互相往身上抹黑色的污漬。
朕想著給唐卿賜婚時劉樅突然咳嗽,該用隕鐵打對合巹杯,邱將軍當年教唐卿鑄劍的手藝——
玉箸咔地折斷在邱寒義掌心。他盯著酒液中浮沉的肉屑:老臣近來手抖,握不住鍛錘了。
酒盞突然傾斜,琥珀液漫過羊骨,將北境河山泡得模糊,倒是朱雀門的地磚該換了,上月運糧車壓裂了五塊。
韓承恩撫掌輕笑:巧了,工部正要采新石。他將烤焦的肉片丟進炭盆,長公主最愛青玉紋,不如讓您手下的繡衣郎去采石場練練腳力?
“朕覺得好。”
一語畢,茶盞泛起漣漪,羊油在碗沿凝成月牙。她聽見邱寒義離席時玉帶扣刮過金磚的聲響,像極了唐堅劍鞘拖地的動靜。
子時的更鼓蕩過宮墻時,宮人收拾殘席發現,羊骨縫里嵌著半枚帶血的玉環——正是邱寒義去年壽辰時,唐堅跪獻的拜師禮。
……
出了門,她發現自己不過看了一場戲。
戲中人不是她,她也看的莫名唏噓,幾位的羊騷味還在鼻頭晃。她厭葷腥,厭內臟,也厭血。
頃刻,她有些想黎霏琳。
宮人打更的聲音跳來跳去,后來才發現,她不知為何彎彎繞繞,就走到了心心念念的地兒。
內里燒著爐子,點著燈——
“小安子,替我將那桌上的針線拿過來。”
“娘娘這么晚還要給皇上繡東西…?昨日都傷了手了,白日再繡,又不是不可。”
后者頓了頓。
“她會等的急。”
尹元鶴腳步隨著她的話停下,最后掩著身子在墻邊藏著。
“娘娘……您手傷了,皇上才急咯!”
黎霏琳輕笑,手上的動作不停,針線翻飛,昏黃的光下,一只俏貓兒伸著懶腰的雛形已經七七八八。
“誒喲,我不勸您了。”
“你先下去吧。”
門被人打開,尹元鶴迅速的閃身,卻還是被小安子發現了些細小的蹤跡,一個人自言自語:
嘶……怎么有貓?
小安子走后,她才慢慢從暗處出來,屋里明燭,恍惚覺得,沒在暗處的人,其實是進不去這樣的地方的。
晃了眼,也被這明亮照的無處遁形了。
空氣變得潮濕起來,逐漸布滿水汽,她站在門口又看了會——看里頭的人哼著曲,繡她的東西,等雨滴落在身上,才倉皇地逃離。
……
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