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十六)
未到晚餐時間,眾人先落座品茶。林正佑與周禮鳴、周常遠幾人單獨坐在一處,看樣子是有體己的話要說,剩下其余幾人隨意散開,或三兩一坐,或干脆去外間走動。
張瑾看了眼周常遠那邊,穿著滾邊牡丹紅旗袍的東方侍女已在一旁的茶桌前專門伺候著了,紫砂的茶具在翹成蘭花樣的玉指間靈活翻滾,她熟練地溫杯醒茶,高開叉裙擺下的大腿靈白纖長,在騰騰的茶汽里越發顯得氤氳。
幾人看起來聊地熱絡,不知是在敘舊還是在談生意,張瑾覺著無趣,便在茶舍里溜達起來。
許是為了在西洋的環境里凸顯地道的中式特色,這茶舍裝修得甚至比國內的一般茶館還要古香古色。經營范圍也廣,不光可以品茶,還有各類茶葉、瓷器、繪畫和藏書展示銷售。
這些帶著傳統韻味的物件讓張瑾覺得親切,她細細地觀賞,最后停留在二樓擺放藏書的房間一角。從事翻譯工作以來,她深刻地體會到漢語的精深和美妙,尤其是優秀的文學作品,寥寥幾字間往往藏著恢宏深遠的意境和情感,能讓人品讀回味半晌。
她執著書,忘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后響起輕淡的腳步聲。回過頭,林正佑走進來。
他淺笑著,問:“張小姐喜歡這些有年代感的東西?”
張瑾合上書,笑答:“也不是,主要看到里面的文章,被內容吸引了,算是職業病吧。”她聳聳肩,不知林正佑為何獨自出現在這里,便問:“林先生也上來閑逛?”
林正佑走到張瑾跟前站定,高她一頭多的身子將頂上垂下來的燈光擋去一角,他背著手道:“剛才在下面一直沒看到你,好奇你在做什么,就找上來了。”
這話說得囫圇不明,張瑾心頭一跳,一時沒想好怎么接話。
幸好他似乎不糾結于此,轉眼看向張瑾手上的書,又問:“看得什么?”
張瑾翻過封皮,露出《茶館》——老舍,四個字。
林正佑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在這里看這書,可真是應景。”他從張瑾手上接過穿線的紙筏,在手里隨意滑了一遍,沒有還給張瑾,而是直接抬手放進書架里。
這一下,將張瑾巧妙地圈在了身前。離得并不很近,但已經足夠曖昧。
張瑾下意識地后退,緊緊貼住書架。她聽到林正佑說:“這里的茶館倒是真像個茶館,不似上海的,時興在弄堂里搞蕾絲窗紗和蘇格蘭長裙,做英國風味。”
“不知張小姐有沒有去過上海,感興趣的話,什么時候來,我帶你走走。去過了也不要緊,我帶你再走一些不一樣的。”
張瑾壓下心頭的驚愕,只按著他字面意思理解,垂眼道:“最近在這里事務多呢,暫時還沒有回國的打算……”
林正佑似乎并未被她輕易說服,還要開口,被一陣輕緩的敲門聲打斷。
他終于后退幾步拉開距離,張瑾也得以脫身,轉頭看向門口,站著的居然是周常遠。
他身后是樓梯走廊窄長的窗戶,天色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黯了下來,墨沉沉地籠下,乍一看像是壓在他寬闊直挺的肩膀上。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張瑾卻覺出冷意,但只是一瞬,快地讓人不確定。
林正佑看到是他,只笑著走過去,朗聲道:“James?你找我?”
周常遠也輕輕笑起來,笑得很淺,未達眼底,“晚餐要開始了,就差你們兩位。”
餐桌上人多,張瑾刻意坐地遠了些,落個清靜,話題大多圍繞著他們幾位中心人物,偶爾落到張瑾身上,也是無關緊要的。
看得出林正佑與周禮鳴他們交情不錯,以至于興致上頭,罕見地多喝了幾杯,沒到醉的地步,但比平時肆意不少。
散席后,兩方人馬道了別,便安排司機協調車輛一一送回。周常遠抽身走到張瑾跟前,把車鑰匙遞給她,低聲囑咐:“車在門口停著,你認識。在車里等我,我去跟周禮鳴說幾句話,一會找你,一塊回去。”張瑾接過鑰匙點頭,他才放心走開。
周常遠的車子就停在門口停車場的最前邊,又高又亮,張瑾老遠就看到。她下了臺階徑直走過去,快到跟前的時候,才看到林正佑在暗處站著。來不及反應,林正佑已經看到她,于是她走過去打招呼,問:“林先生怎么一個人在這里?車子不在嗎?”
林正佑手里夾著煙頭,在夜里閃出紅紅的火星,青霧從他眼前散開,他笑道:“司機去上廁所了,秘書坐另一輛車先走,我在這里醒醒酒。”
“你呢,怎么還沒走?要不要送你?”他問道。
張瑾搖頭,道了謝,說:“我自己有開車,這就準備走了。”
林正佑當然記得她是一起開車過來的,只不過是再試一試,沒想到又被她干脆地拒絕。
他自認自己條件不錯,至少在以前,在異性緣這方面是基本沒有受過挫的。可張瑾從一開始和他接觸,似乎就沒怎么把他當回事。不是不尊重看不起,而是從男女的角度講,她不在乎他,所以也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