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小姐隨船一路北行，中間不覺逾旬，這一日來到陵州地方，瓜洲渡頭停泊周整，這瓜州渡乃是個并轄兩江的經古大渡，果然氣象萬千，但見那：流水湯湯，青山森森，風動瓊枝葉紛紛。往cha0流，云意深，夕yan斜浦半江昏。誰知楚客下吳門。行，暮靄沉。退，虎狼吞。

岸上早有府郡大人并州縣長老秉燭提燈迎候，一見來了，都上船與聶禎拜會，彼此談笑甚歡，當下就在船中治酒開筵，與諸公聊敘文心別緒，經濟宦情。

獨留林小姐后艙燕寢，因這向懶食懶動，只胡亂用了些粥湯便慵攬翠袖，倦欹鴛枕，開了半面了舷窗，倦意昏昏消磨塵喧，目送處飛鴻浮金，追盡煙波，漸漸夕沉黯淡，簾風無力，江面燈火閃簇，不知從何處浮來許多六篷彩船圍繞穿梭，間或韻隨簫管，石槽亂撥，忽然一聲清歌隨風入耳，口齒切切，十分綿長，靜聽之下乃是一支小調，唱道是：“非我慣ai逐楊花，浮萍漂泊多少家。信知紅葉能傳信，誰看多少爛渠笆。吹落各處隨風姊，聚散何曾由得花。譬如人間姻緣苦，苦者哪止十七八?！绷中〗懵犃诵哪钜粍?，不禁撫掌感慨：“風天江渚之上竟有如此妙句，真個傾吐肺腑，指點迷津！我每常自憐身似那風中之葉，聚散之花，卻不見紅塵苦恨，十之七八，可知是一葉障目了，抄經里說的苦集滅道，豈不正下落在這里么?！彼鞂⒄{中參喜悟悲的句子逐次細嚼一回，心中似懂還未，卻是松快許多。于是喚侍婢進來吩咐：“窗下這個nv教書度的曲好，你叫她上船當面唱來我聽?！辨咀哟饝鋈ィ欢鄷r引著一個抱琴小娘子入艙，林小姐道：“我方聽你在下面唱的好，有心要賞你，你可還會唱甚么？”只見那娘子雖身量高挑，然一味垂首畏縮，說不成話，婢子便笑道：“回nn，她面上生個大疤子，駭人的很，不敢抬頭怕沖撞了nn?！绷中〗泓c點頭：“也是可憐見的，你找劉媽媽要我帶來的一個竹青綾子彈墨包袱，許是在后艙，那里頭有我舊年穿的衣裳，你撿幾件鮮亮的，再裝一匣點心果子來?！贝娙硕汲鋈チ耍中〗阈τ溃骸澳?，你叫甚么名字？現在這里沒別人，你隨意說話便是?！?

誰知那小娘子聽見，身子愈發抖的厲害，雙肩聳聳，口出啜音，林小姐見之納罕，正待相問，就見直挺挺跪倒在地，抬將淚眼相對，林小姐初看去似乎面目熟悉，仔細端詳，竟是潘家別院時的優伶玉念！眉眼b及往日不差二三，只是右邊頰上赫然臥著兩條蜈蚣似的大黑癩疤，駭人的緊，不由移目側面，倒ch0u冷氣，卻見那玉念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吞聲忍泣道：“天爺菩薩，當真竟是小姐么？奴以為今生再見不得你了，恍忽身在夢中。”林小姐忍噤再三，終是問道：“你怎流落在此，臉上又怎地成了這樣？”玉念苦道：“不怨別個，此乃我的報應。去歲正月十五那夜你拜廟走失了，家里就亂起來，大爺當夜把我們拿住ch0u鞭子拷問，我僥幸挨的不多，只教打爛了臉，隔兩日趁亂出來往姑母家尋你，才知你也從來未去，我臉上帶招子留不得城里，就隨船出來，同幾個伴當在江面賣唱度日，滿腔悔恨無人能說，夜夜愁斷心腸，今日見著小姐容光如舊，步步高升，這顆心方才落地，只求菩薩保佑小姐一生福壽雙全，延壽消災，莫說我毀容破相，便要身si化灰也使得。”說罷撲至腳邊，伏地慟哭，此時林小姐悲恨交加，久不發一言，玉念心恐仆婢歸來撞破，又道：“我自知小姐的恩情此世難報，不敢妄圖別的，只求小姐顧念往日一星一點的情分，留我同船往北去，奴一生漂泊流蕩，不知下落，若是果能追隨，或者茍延年歲，不然，只怕命在危旦，朝夕不保。”

林小姐聽來唯有可笑，半晌幽幽道：“你不知下落，難道我卻知么？你們哪個不b我活的清楚明白，我卻是最無知的一個了。下落何處，幾曾由得人選，需知天地一鑊，你我同熬，聚散何處，有何區分？”玉念聽見不是話頭，勉笑道：“小姐幾時學會打機鋒，我人也蠢笨，耳朵知道是字字珠玉，心里只是不懂?！背叫遣还芩b呆賣傻，搖頭道：“我只說你莫再鉆營這些，往后脫了釵裙，好好做個男兒，什么地方去不得？我出些本錢，隨你做買做賣，添房置地，總之安心過活，也是條難得的生路?！闭f罷起身開了箱籠，取出兩錠私房金餅子，交與他藏在袖中，不待多話，婢子已捧了包袱點心進來，玉念跪下重謝，坐下唱了一套《蘇小卿月夜販茶船》，林小姐便叫婢子送下船，一步三回，方是去了。

且到戌牌時分，前艙酒酣宴瀾，聶禎吃的微醺，一一拜別賓朋，撐著小廝兒回林小姐處安寢，見佳人已卸衣妝，正對鏡篦發，一頭烏云散頓如瀑，因笑道：“好個鏡里紅妝，我先把一枝入手?！滨咱剮撞缴锨熬湍槠鹨豢|秀發貼面嗅聞，林小姐扭身奪過，聶禎又拿了篦子歪歪栽栽要替她篦頭，林小姐無法只得從矮金杌子上起來，按坐聶禎在鏡匣前，說道：“老爺坐著別動罷，喝的這樣多，酒氣可不好聞?！北銌炬咀佣藖磴迮?，自家挽袖卸鐲，接過一條大手巾，將聶禎前面衣襟掩了，再取水中浸熱的細棉紗帕子與他凈面，聶禎眼前晃著一截雪白玉潤的手腕子，早已心猿意馬，趁醉拉住摩挲個不住，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