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君殷勤說根由
詞曰:
簪我金鳳釵,著我繡羅襖。紅香慵起時,嬌妍姿態好。
鳴雁過南樓,夕曛接昏曉。憑窗無言事,流云勿相擾。
話說玉念與林小姐在那碧紗櫥中偷歡幾度,二人都恣覺味美,興盡散去時,已是烏金堪堪西墜,燕雀將將歸巢。丫頭們來外間點起銀燭,安放桌兒,預備傳飯,玉念不敢久耽,仍做了釵環裝扮,一步三回的遁去也。辰星下得床來,一雙玉腿觸地軟綿無力,只好纖手扶壁,金蓮款移,慢悠悠,顫兮兮的步出紗櫥,真好個:慵懶遲遲力不勝,弱態飄飄別樣嬌。連紅只做她睡多了頭昏,滿心歡喜的迎上去,將小姐攙至桌前,美云推出繡墩,秋脈斟了盅滾熱的雨前茶,墊了帕子送到她手里捂著。
落座不多時廚下便送上佳肴,先綽邊兒布了四碟細巧果品,四碟南北小菜,又是一盤糟鵝脯,一碟鵪鶉簽,一碟芙蓉滾豆腐,并一盞雪梨蒸燕窩,當中是一道熱騰騰、白濃濃的火腿鮮筍湯,末了連紅奉上一碗香稻粳米飯,林小姐看了看,微蹙春眉道:干巴巴的克化不得,可有別的?連紅忙又去灶上,不多時托著碗碧粳粥回來,輕輕放在案上,辰星點點頭,美云走去拿了碗箸為她布菜,剛挾了幾筷,就聽門外一陣嬌聲軟語并男子說話,抬眼看去,卻見吟春香愛二婢簇擁著一位青年公子調笑而來,且看那公子怎生模樣:初一眼皎如玉樹,再看時姿貌頤然。衣冠楚楚,謙恭虛己書生質,疏朗清舉,俊秀南金配碧蟬。長身玉立風流體,神女春心起思凡。若非是衛叔寶重活,潘安仁再世,怎生就得翩翩如意美少年?
那年輕公子幾步走進廳中,定睛一看,正是海宣。
當下拱手朝辰星揖了一揖,展顏道:多日未見,小姐一向可好?
辰星正驚詫間,錯愣了會子方開口問道:你怎的來了?那劉她一見海宣便想起劉士遠,旋又慮及一屋子丫環仆婢,終是不便深問,因是剛脫口而出了一個劉字,隨即緘口不言。
連紅等三個小的頭回見得此等俊秀男子,又是個書生,心里都又驚又愛,此時垂首侍立桌旁,一壁相互擠眉弄眼,一壁紅著臉偷斜,真是人人芳心暗惴,個個粉面飛霞。海宣見慣了的,也不為意,揮揮手命吟香二婢將人帶出,婢子領命,躬身引著廳內眾人去了,耳聽一陣腳步頓踏,隨即珠簾闔閉,四下清凈。
海宣這才道:小姐也惦記著劉兄么?他本也要來看你的,不過家中有事給阻住了。自上回別過,我在家一病倒了數十日,才將將好些,本不該出門奔走,可心中委實想念小姐的緊。想我原先一人獨守書齋也不覺怎的,直到遇上小姐才知道曲中唱的弱為相思,疫因多病,相思之病,萬口難說是何滋味,真真是為伊衣帶漸寬,為伊消得憔悴,我亦無悔也。今日來見著了你,我的病才算連根好了起來。
說話間,已傍邊上掇了張椅子坐了,就去拉她,誰知辰星卻不承他的相思之情,扭身甩開了手,緊鎖春山,圓睜杏目,繃著玉面嗔怒道:那日你二人怎可不告而別,將我一人拋下,如今困在這里,出不得門,回不得家,怎生是好?鳳仁說姐夫將我轉賣于他,可有此事?你們既將我賣了,又有何臉面再來相見?
海宣先是一怔,隨即軟語道:小姐莫聽鳳仁那廝信口胡說,竟叫你好大誤會一場,難不成這些時日心中都在怨恨我們么?小生倒也罷了,你那姐夫對小姐可算得是拳拳真情,切切實意,正好今日見了面,我便將此中關節一一說來與你知道,也好洗清劉兄一身不白之冤。
辰星卻不知這里面還別有隱情,于是稍稍放緩神色,許他細說來聽。
海宣微微一笑,掂起茶盞吹去浮沫,呷飲幾口,說道:那日你遭歹人拐去,尊大人怕丟了臉面不愿報官,轉去潘兄處打尋門路,鳳仁雖與尊大人有過幾面之緣,卻也算不得如何熟絡,加諸公事繁多,本不愿插手他人家事,恰逢那日我與劉兄也在府上,劉兄見尊大人面色帶憂,不似尋常,因此特地問過鳳仁,才知事關小姐生死一線,豈能作壁上觀,當著潘兄不是外人,便將咱三個的過往和盤托出,鳳仁聽了倍感唏噓,這才決意支調車馬連夜出來尋你,你可知我們為著追那伙賊囚費了多少心力,兩三日未合眼,白天夜黑的換著馬騎,銀子流水價兒的往出撒,光是家仆就派出百余人,這還沒算綠林的朋友,好容易一路追至白鶴宮,見你遭那起子村漢糟蹋,你姐夫沖冠一怒直將那馬夫削了腦袋去,當時我恐你看了害怕,拿斗篷將你兜頭裹了抱在胸前,小姐可還記得么?
辰星聽他所言皆與實情處處相合,又想起身陷狼窟的那幾日夜,不由眼圈一紅,鼻息湊蹙,跟著就落下淚來,海宣一把摟在懷中,手貼著玉背摩挲,安撫道:小姐莫要過于傷懷,后面鳳仁出手,凡欺辱過你的人如今皆不存于世。說回來那日若不是你姐夫替你出頭,如今竟不敢想你淪落何處,劉兄于你算是再造之恩,小姐怎可氣他?
辰星軟伏在他胸前,周身蘭麝香氣縈繞,嗚咽抽泣了會子,心中疑慮消去大半,忍不住又問道:你們既行好事,怎不一路到底?如今個個不肯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