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一口,看了眼和方老師斗嘴正歡的紀澤皓,想,這個人恐怕沒注意到自己人設崩了。弟弟口中那個夜冷寂,可是個經常搞砸廚房的廚藝黑洞,還分享過他炒出來的黑色雞蛋給林樂看。紀澤皓會做飯,可夜冷寂不會。眼下這個情況,紀澤皓應該把在自己面前的偽裝暫時拋之腦后了。裝這種事兒,在陌生人面前尚且能維持得住,在熟人面前就很容易破功了,更何況,這個方老師看上去就如同紀澤皓的親人一般。從醫院回來,紀澤皓應該更沒那個心思自己面前穿上夜冷寂的偽裝了。雖然這層偽裝也不是很成功。當然,林昱也不打算提醒他。看別人掉馬,還蠻有意思的,他想。吃完飯,林昱幫著紀澤皓收拾了一下碗,紀澤皓去洗碗了,方老師招呼林昱:“小林啊,來,幫我支一下桌子。”支桌子?林昱看向陽臺。剛才他打電話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陽臺那邊有一道小門,落地窗外是一處小院,小院里放著木質家具,看上去像是桌子和椅子。他沒怠慢,幫著方老師打開那道陽臺的門,支了個小桌子放在院子里的大桌子旁邊。此時天黑了下來,方老師把小院的燈一打開,暖色的光鋪下來,倒是亮堂。林昱注意到,方老師家的這處院子有些別出心裁。剛才院子里沒開燈,屋里看得不真切,現在站在院子里,能把整個小院收入眼中。從陽臺那道小門出來,先進了一個木質廊架內,桌椅就放在這處廊架中,邊上有個古色古香的落地燈,倒是有種獨特的韻味。廊架之外是鋪著石板的院子,圍著院子的三面都是半人多高的籬笆,能看到小區里的景色。這處小院的邊上還都種著花花草草,現在天冷了,僅剩下幾朵花還開著,但林昱能看出來,這片花花草草主人侍弄得很精心,也很認真。燈打開了,林昱看到方老爺子彎下腰,去那木質桌子側面的柜子里抱東西,他上前兩步:“我幫您。”東西不沉。寫書法的毛氈、鎮紙,還有下一格中的筆架,筆架上端端正正掛著好幾只大小不一的毛筆。還有一些東西林昱不知道是用來做什么的,看上去都是用來寫毛筆字的。方老師這是要吃完飯寫書法?林昱也沒多話,幫著方老師把毛氈、鎮紙、墨等一系列用具都擺好。“我看看今天用什么紙。”方老師剛走到柜子前,就聽——“啪嗒”一聲。從剛才林昱抱東西的柜子里,一個冊子掉了下來。林昱走上前,把那本冊子撿起來。
方老師看了看那冊子,笑了起來:“這不是小紀上學時候寫的冊子么,上次我說給學生們帶過去看看,怎么也沒找著,原來放這了。”林昱低頭看了看,那是一本大概八開大小的冊子,冊子很厚,里面的紙不同于尋常紙張,像是在宣紙上寫完后裝訂起來的。封面上沒有標題,只有右下角寫著三個字。——紀澤皓。結構清晰,蒼勁有力。是非常漂亮的字。紀澤皓的書法本子?我對這個人字寫得怎么樣有興趣嗎?林昱心想,肯定沒有。他承認,剛才吃的那頓飯,紀澤皓的廚藝不錯,能把普通的食材做出可口的味道。對人也很周到,自己吃飯的時候手邊的水都是紀澤皓順手給續上的。當然,也能看出來紀澤皓這個人很善良,不是每個人都能為了關系好的鄰居爺爺跑到醫院陪床,再把人接回家里做飯照顧的。……但這和自己對紀澤皓的態度、影響是兩碼事。林昱心里吵起架來。方老師當然不知道面前這個小林心里正在糾結什么,他從林昱手上把冊子接了過去,翻開了第一頁:“哈哈哈,現在看這個感覺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啊,這還是小紀第一次寫書法的時候留下的。”第一頁比起封皮上的字來說,水平可謂是天差地別。能看出來,第一頁上的毛筆字寫的歪歪扭扭,筆者似乎很想把字寫好,一撇一捺都帶著些用力的偏執。前幾頁大多都是這個水平,再往后翻能看到執筆人的書法水平在飛快進步,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收錄的書法作業都是具有顯著進步的節點。“這張,這張還是小紀一邊哭一邊寫的。”翻著翻著,方老師點了點其中一張。那張紙乍看上去和別的紙張沒有什么不同,字比不上封面上的成熟,但也比前面幾頁寫的好太多,每個字已經有了書法該有的結構,是能被人說一句“好看”的程度了。“哭著寫的?”林昱出聲問。“是啊。”方老師笑了笑,像是回憶起往昔:“小紀小的時候很倔,你看他現在話多吧,說起我來那引經據典的,詞都不帶重樣的,小時候他可不這樣,跟個鋸嘴葫蘆似的,什么也不說。哦,那時候我是他們班語文老師,退休前最后一次當班主任,就遇上了個這么倔的小孩。”“……”林昱沒說話,安靜聽著。聽到關于紀澤皓小時候的事,他好像……比想象中要愿意聽些。這位方老師看來是紀澤皓小時候的語文老師,不知道兩個人有什么樣的淵源,現在倆人之間的感情擺明了要比普通的老師和學生之間要好。而且,看那冊子的厚度,紀澤皓應該是之后又跟著方老師學書法學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