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海潮漲落,波濤輕拍礁巖,隱隱約約,是大海在呢喃。
俠客輾轉反側。夢如潮涌,變幻流轉,淹沒他的口鼻,壓得他喘不過氣。
那個名為父親的男人如同巨人俯視著自己,抬手一個巴掌襲來。“你以為會有人愛你?”拳頭落在身上。“你配嗎,你?”腳踹過來。“不可能的。一輩子都不可能。”
男孩抬手想要格擋,奈何身體太瘦小了。拳腳落在身上發出悶響。好痛。
有人跪在身前抱住他,護住他。身上有劣質的肥皂味。金色的長發,是媽媽。
她說:“忍一忍,你也知道你父親的脾氣。”
男孩乖乖點頭。
無法預知暴風雨般的拳打腳踢何時會來襲。他蜷縮在黑暗中忍耐,慢慢地習慣了疼痛。
有人站在他身前,張開手臂想要阻擋攻擊。黑色短發,臟兮兮的白色短袖,瘦小卻堅挺的背影。
他說:“叔叔,您這樣是不對的!”
黑發男孩朝他伸出手,說:“你傻啊!干嘛這么忍著?來,逃走吧。”
“可是,去哪呢?”
“跟我回家,教堂會收留你的。”
“可是,我媽媽怎么辦?”
“那……帶上她一起。”
“可是,她不想離開他。”
“那就別管她了。你到底跟不跟我走?”男孩的灰眸閃閃發亮,手還伸著。
有些機會不抓住就再也沒有了。
俠客握住他的手,義無反顧拋下了殘破的家。
是啊,早就拋下了。
后來還殺了父親,為什么他們卻又要在這時出來騷擾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平靜?
死亡不是終結嗎?為什么他們要涌現,揮之不去,還似乎在變得如影隨形?
一個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女孩戰在金碧輝煌的教堂門口,笑瞇瞇的,張開手臂歡迎他的加入。
心中暖暖的。他走向前,想說,好久不見,薩拉薩。想擁抱她。
相觸那一刻,女孩碎裂成一塊一塊的血肉。
不要!不可以!
他發不出聲。
有雙看不清屬于誰的大手,將薩拉薩的碎尸塞進黑色塑料袋里。
他咬緊牙關,想要辨別那雙沾滿鮮血的手。黑暗中的身影清晰起來。娃娃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碧色的眼睛冷酷無情,逐漸彎成小月牙。
“俠客?俠客。”烏奇奇擦去他額頭上的汗。
像重獲新生的溺水者,俠客按著胸口,粗喘著氣。慢慢緩過來,他悶悶不樂說:“我好累,不想睡了。”
躺在房車里,烏奇奇輕拍他的背。“好啊,我陪你。”
“嗯。”俠客將頭埋在她胸口。“奇奇,你會陪我多久?”
她呼吸一頓,輕聲說:“很久很久。一直一直。”
“……真的?”
“真的。拉鉤。”
雖然俠客不覺得拉鉤能有什么用,但烏奇奇極為認真地讓彼此小指末端勾在一起,那一刻羈絆仿佛有了實體,像有紅線纏在了一起。
紅色的線——染血的蛛絲。
雙手搖搖晃晃。“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拇指按在一起。
繼續牽著手,和她十指緊扣,俠客撒嬌:“給我講個故事吧。”讓我忘記那些夢吧。
“好啊,我這有一籮筐,想聽什么?”
“什么都好。就是想聽你的聲音。”
于是烏奇奇絮絮叨叨講述自己剛穿越到小精靈世界時的種種事跡,和小智與皮卡丘的相遇,跟大木博士一起研究精靈的日子,充當博士和精靈的翻譯官。和朋友踏上旅程、周游世界、結識火箭隊的事。
“對了,卜卜長得特別像我一個朋友,叫[卡比獸],給你看。”烏奇奇通過凝聚窗外的沙子,構建出卡比獸的外貌。
“哇,簡直一模一樣!”
她吐出的話像蛛絲,一句句,一條條,編織在一起,橫七豎八覆蓋住那些需要被遺忘、還不想面對的夢境。
浪潮退去。晨光伴著微風偷偷溜進敞開的車窗。
俠客深吸一口咸咸的海風,拉開車門,回頭對賴在床上不想起的烏奇奇咧嘴笑:“比比誰能抓到最大的魚做早餐吧。”
她果然來了精神。借著一個鯉魚打挺,沖出房車,把凌亂的頭發束成包包頭。“先比誰能跳進海里濺起最大的水花!”
“不如也比比誰能最先跑到海里,不許用念和魔法!”
“不公平,你腿更長!”
“別找借口了。”搖搖領先的俠客用手掌比劃出比她還矮兩厘米的身高。“你怎么不說阿飛也是小短腿。”
“氣死我啦!你等我練好體力!!”烏奇奇張牙舞爪在后面追。
受到驚醒的海鳥一哄而散。
二人的笑聲傳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