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和宋琉那時候才看清楚,他胸口上吊著的是個小小的月亮,不知道戴了多久,和那根已經磨損成細細一條的皮繩不同,這顆墜子閃閃發光,似乎從來沒經歷過風雨。
宋琉伸手碰了碰那顆吊墜,溫熱的,這孩子一直貼身帶在身上,似乎從來就沒有摘下來過。
吊墜只是很普通的材質,雖然小男孩很珍視,保存的很好,但積年累月之下,鋼製的吊墜已經蒙上了一層隱隱約約的橙棕色,月牙尖兒出現一丁點紅銅的銹點。
宋琉原本以為這根吊墜會與白皎的身世有關系,但她看得很仔細,只是一根最普通不過的項鏈,她不免有些失望。
她知道白皎還沒有完全放下戒心,仔細看了一眼之后,就幫白皎放回衣領內。
誰知白皎又拉了出來,用袖角仔仔細細地擦了個遍。
宋琉失笑,以為還是個小孩子的白皎是擔心項鏈會臟,但她看了一會兒,發現白皎一直在擦那些出現銹點的地方。
他擦了很久,宋姨和宋琉不知道他能擦掉多少,但他的表情很認真,一點都沒有不耐煩,只是仔細地擦著兩頭尖尖的月牙。
宋姨的注意力逐漸轉回現實中,看著眼前閃閃發光的月牙。
曾經那些紅棕色的銹點不見了,月牙變得閃閃發光,留下來的是一些十分細小的擦痕,一定要非常仔細地瞇眼看才能看出來,是摩擦之后的痕跡。
這根項鏈白皎一直貼身帶著,直到他在白家生活了兩三年后,已經不再像一開始那樣默不出聲,他也會告訴身邊人自己的想法,也會主動與其他人說話,甚至是聊起天來,宋琉才試著讓他同意給項鏈換條鏈子。
一開始,白皎安靜下來,遲遲沒有出聲。
那根皮繩已經磨得比之前更細了,甚至已經斷過幾次,家里的其他人能從穿著圓領短袖的白皎的后頸上看到皮繩修修補補系起的結。
結是死結,打得很緊,但打結的人手法比較笨拙,皮繩上多出許多疙瘩,疙瘩還帶著小尾巴。
這些死結疙瘩磨著白皎的后頸皮膚,宋姨經常看到他脖頸上紅通通一圈。
白皎那時剛上小學,就在海珠的小學學部,他們去接白皎的時候,經常會聽見班級上的小朋友好奇地議論班上那個很可愛的男孩子為什么帶著一根破破舊舊的項鏈。
一起放學出來的小同桌也在好奇,宋琉聽見她跟白皎說:“你這根項鏈好舊了,為什么不扔掉呢?”
一向脾氣很好的小白皎罕見地板起了臉,沒有再和小同桌說話,鼓著臉跟宋琉上了車,后來和小同桌鬧了一個星期別扭。
宋琉提出后,看見白皎一直沒有說話,知道小孩子一向對自己貼身帶著的東西是很有依賴感的,尤其是從小帶到大的物件。
她笑了笑,耐心又溫和地告訴他,“媽媽知道你很喜歡,你很舍不得。但再不換的話就斷掉了,斷掉的話,你就找不到它了。”
白皎安靜了很久之后才答應,把項鏈解下來遞給宋琉。
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見白皎摘下那根項鏈。
那時吊墜上就已經有一些磨痕了,他們一看就能看出來是白皎自己擦的,他恐怕都不知道拋光是什么意思,只是在本能地修復這顆小小的墜子。
他們也曾經好奇過,試著問過白皎這根項鏈是哪里來的。
但白皎已經完全記不得童年的事情了,他只會眨著眼睛想很久,然后搖搖頭,說我忘了。
宋姨最后看了一眼,把項鏈的鏈條捋好,板板正正地擺在書桌的中間。
最醒目的位置,只要有人走近,一定第一眼就能看到。
桌旁扣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書,宋姨從書架上拿了枚書簽插進去合好,也放在一旁。
她看了一眼,是司法領域的專業書
這間臥室白皎曾經住了很久,雖然不久前兩個孩子驟然換了房間,宋姨站在熟悉的臥室里一時也沒能反應過來,心里疑惑了一下白皎怎么會看這方面的書。
廚房里還燉著湯,宋姨并沒有多想,轉身離開。
臥室門被輕輕合攏,合攏前的一秒,宋姨似乎聽見窗口前掛著的那串貝殼風鈴被風吹動,發出了輕輕的叮鈴聲。
白皎站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連接處,把電話揣進衛衣兜里。
作為貫通道的連接處比車廂內部要晃許多,踩在鐵皮鋼板上,能在縫隙出看到下面殘影一樣飄過的軌道枕木,還擠進一些微弱的風。
白皎抬頭,連接處的綠皮門上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圓角窗,外面的景色飛馳而過,從一開始的田間鄉野變成城市邊緣。
他心里冒出一股奇妙的感覺。
雖然他從來都沒有坐過火車,但沒來由地,他從小就喜歡火車。
每次看到火車奔馳而過,他就會忍不住以旅客的視角去想象沿途的風光。
他很喜歡這樣,聽著火車的汽笛聲,開始幻想自己是某一節車廂里的一人,也許是坐在車窗邊上,也許是趴在臥鋪里,一邊聽著周圍人天南地北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