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那一晚彷徨的酒垢。但赤砂之蝎的詩稿畢竟不是朽木,即便明日就要離開,也能為這個村莊澆灌出最后的十四行玫瑰。他把自己有限的生活經歷全部轉化成了藝術,那些經歷就是信手拈來的十四行詩,他把自己整個人都已經譜成了一曲鏗鏘的詩歌。新的作品在詩稿上生長了出來,從靈魂中呼嘯而出。“這就是我的藝術存在的意義,這才是偉大的……”他緊緊握住筆,望向前方不斷忙碌的人們,“哪兒沒有純樸,哪兒就沒有偉大。”詩人臨走前選擇見的最后一個人不是聰穎淵博的宇智波鼬,也不是瀟灑隨和的宇智波止水,反而是正在思想懵懂期的佐助。佐助天真地以為是赤砂之蝎還在生止水的氣。赤砂之蝎帶著佐助來到了村子的墓冢地里,解下了他一貫纏戴著的黃沙色的圍巾,把臉貼到一處墳堆上。那半邊白凈的臉立刻覆上了深色的墳土。這幅畫面倒不像是臉蛋沾上了泥,倒更像是墳土上忽然長出了一朵龐大的潔白的花。昨天才下了春雨,他的臉頰感到了泥土里濕潤的暖意。“這是我至今無法理解的一片土地,”佐助說,“我討厭死……我只喜歡還活著的那些人。”“可我卻分外喜歡。”詩人捧起一抔土,靜靜地凝視著,“這些人為何現在躺在這片大地上?這些其貌不揚的泥沙,究竟埋藏了多少曾經轟轟烈烈的故事,誰又能猜到呢?”他繼續思索著。他回憶著。他斟酌著。“我的奶奶就埋在土地下。我相信土地和土地是相通的,就像人和人之間一樣。”“你不知道,這些人都是受苦而死的!他們過得不幸福,不富有,一輩子都沒有享過福,就像泉美姐姐那樣……這樣的命運和故事,也值得你去猜測嗎?”詩人坦然一笑:“你說的這些,我怎么會不知道?人類的命運總是相通的,凡是善良的、偉大的、美麗的、純粹的事物,結局卻多半是不幸的……可我卻偏偏愛上了這些不幸的人。在這樣飄零不定的生活中,我偷偷地親吻這些人腳下的土地,偷偷地愛著他們。”“可惜止水哥哥沒有讀懂你……”“這無關緊要。我依然選擇去愛。沒有愛,哪兒來的藝術呢?人生苦短,而藝術恒久啊……”多年后,佐助還能回想起詩人那張仿若盛開在墳土上的潔白之花的臉。當時,一莖纖弱野草也貼在他的臉頰旁簌簌搖曳。詩人說過,土地與土地相通,那么這一株無名無姓的野草,是否也與詩人奶奶墳前的那些小草心心相印呢?詩人離去后,佐助也嘗試爬山,來到了家鄉最高的那座山丘上,向下俯視那條環繞著木葉村的小河。人是相通的,土地亦然,那河流也應如是。這條數千年數百年來養育著全村男女老少的小河啊——綿長的、寬宏的母親河!還在搖籃中時,我們就聽過多少了來自你的潺潺之歌,編織過多少關于你的民間傳說。又有多少詩歌中的幻想、童話中的美夢,來自你那令人包容萬象的身姿——佐助又開始了猜想……這位在止水口中愚蠢無比的詩人,日后究竟會有怎樣的結局呢?是實現自己的藝術追求,贏得身前身后名,還是依然窮困潦倒,在下一個無人問津的犄角旮旯賣力謀生?下一次看見他的作品,是在鉛字井然的紙張上,還是在那些由他途徑過的小村莊的孩子們口中?詩人的命運是未知的,正如全人類的命運一樣……命運、命運!與其說是上天給予的不可違抗的結局,不如說是給全人類的精神挑戰……這是一種極其可怕又極其有力的力量,充滿了可能性,也充滿了疼痛和殘忍。正是那些即使明天就可能命喪黃泉卻依然在今天努力生活、努力奮斗、努力去愛的人們在這條路上踽踽前行,正是那些最普通不過的人在命運的強矛面前選擇了奮然迎戰,付出了一個人類所能付出的一切,所以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墳土上都飄揚著屬于命運勝利者的風采……此時此刻,在佐助心中洋溢著的只有猜想的痛苦和癲狂的喜悅,盡管如此,他還要繼續猜想下去……那鳴人的命運呢?父親的命運、母親的命運、鼬的命運、泉美的命運?他們就像止水說的那樣,大可以選擇在挑戰面前偃旗息鼓,或者選擇附庸時代隨波逐流……人、人、人……無名的人、普通的人、命苦的人、沒有出頭之日的人、窮人……在這只剩下窮苦和封閉的無望生活中,大家究竟還在追求著什么呢?鳴人為什么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去攀登那座雪山?究竟什么才能超越我們這短暫的、有限的生命?詩人說了,人生苦短,但藝術永恒……可說到底,什么才是藝術呢?什么才是永恒的、永不磨滅的藝術?在這靜悄悄的黑夜,在這沉默的村落,在這個混亂的國家和時代,到底什么才會永不熄滅?
夜晚,松林里傳來大雷鳥的泣鳴,木葉村的幾家門戶內也響起了悲哭聲。宇智波鼬眼神灰暗地盯著窗外——美麗本無罪,可誰能預料到病魔會在何時何地看上這雙美麗的眼睛呢?宇智波鼬習慣了默不作聲,無論在學習上取得多么卓越的成績,他都不會大肆炫耀。他干活也是默不作聲,動作輕柔優雅,無論多么臟亂的環境,多么繁重的活兒,都無法剝奪他那悠閑的聲音、高挑的身體、溫柔的眼睛以及烏黑的頭發。當絕癥的消息散播開時,村內無人愿意相信,因為那些特點分明今早都還在他身上閃耀著,哪怕病痛的痕跡都已經來到了眼角邊,哪怕病魔已經開始剝奪他的視力。但命運始終是不可知的。這位危險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