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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多情應(yīng)笑我(一)(1 / 2)

崔南屏和封闌是在定昏時(shí)分回來的。他們雨夜出城,斟雨方至半盞,徐在晝便聽見寺廟外飛來幾聲春蟲鳴叫般的窸窣。崔南屏先推了門,封闌在后,兩人頰上衣上俱染鮮紅。緹騎皂衫通體腥色,團(tuán)繡抽絲拔蕊的金芍藥,一支細(xì)銜冷金的黑牽夷攀在封闌肩上,往下滴著血。緹騎出行皆佩有雁翎刀,崔南屏給徐在晝把玩過,刀身浮雕夔龍紋,刀鐔裝具紫銅鎏金。玉兔銜芝的吞口,血槽一粗一細(xì),血濺半弧,當(dāng)真是殺人的好利器。因徐輕樓崇佛,刀面并刻鋄金梵文,據(jù)說各刀各不相同。崔南屏這柄雁翎寫著“諸行性相,悉皆無常”,封闌的那面則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dāng)作如是觀”。實(shí)乃風(fēng)趣,殺了人再虔心送人投胎。如今血槽未凈,殘血從刀顎兩側(cè)淅瀝穿過,直至踏進(jìn)門檻,封闌才堪堪將刀回了鞘。天子說過,他給每個(gè)人的刀都是一句讖語,可徐在晝梵語習(xí)得不深,再怎么看也讀不明白這兩句梵文,從那之后便再也沒有看過。封闌松開刀鞘,他被賊人砍傷腰腹,入刀極深,右手虎口受馬刀震裂,崔南屏一手扶著他,徐在晝要過來看他傷處,反被崔南屏叫住了步伐。“你別過來。”崔南屏說,“小心嚇到你。”徐在晝躊躇幾下,“可是——”“晝娘,”封闌低聲叫她,“扶我一下。”這聲氣又啞又沉,好似風(fēng)中雪里一把拖拽而行的嘶鳴,崔南屏便不再言語,和徐在晝一起扶著封闌坐進(jìn)那一方烏灰蒲團(tuán)里,替他解了皂衫。只見肉夾刀鋒,倒翻的血肉宛如龍蛇般盤踞在封闌細(xì)窄的腰側(cè)。崔南屏去取金瘡藥,大雄寶殿空懸寶黃幢幡,剎那間掩住斜長人影。她抿了抿唇,憂心問道,“怎么搞成這樣?”封闌見徐在晝眉頭打了深深的褶,不禁也有些皺起眉來,他有些后悔,或許不該讓她看到這般惡濁。今夜有幾名江湖義士混入刺史府,旨在刺殺徐輕樓,被識破后其余人就地?cái)貧ⅲ挥匈\首逃出城外,他和崔南屏奉命逮治,直到出了城,才覺察險(xiǎn)些中了徐輕樓毒計(jì)。好在最終螳螂與蟬打了平手,返京北上的黃雀自認(rèn)高枕無憂,可蛭蟟聒噪、螳斧淬毒,已俱往此處來了。半融鳳髓上一小豆彎跧的火苗兒,照亮馱縛若上精繡的經(jīng)文。正中天花每方格為一井,內(nèi)呈穹窿狀,各層之間由斗拱承托,古人謂之綺井,亦曰藻井,又謂之覆海。蓮花藻井內(nèi)繪彩畫浮雕,井心蓮花外側(cè)共計(jì)雕琢八層一百零六只昂首展翅的彩鳳,于殿中飛旋盤桓,方井四周又畫十六飛天撒花奏樂,象征天宇崇高,壓伏邪魔作祟,能入其內(nèi)的俱為此間尊貴者。徐在晝坐在藻井之下,仔細(xì)打量他腰間的傷。他眨了眨眼,引著她手掌放到飽滿浹汗的胸膛前,笑道,“別摸那兒,癢,晝娘摸摸這里吧。”先前淋了好大一場春雨,他與崔南屏衣衫皆冰涼濕透,在邊上起了火慢慢烘干。

徐在晝捻了捻指,掌心貼在封闌鼓鼓的胸肌之上,他平日練武練得勤快,這處幾乎可以拿豐腴來形容了。此時(shí)又濕了一層薄汗,在火光下膩出一種油膏般的暖黃,幾滴汗水從下頜徐徐滴落,滑進(jìn)肌肉擠出的淺溝之間。一點(diǎn)不太明顯的軟物硌著徐在晝細(xì)嫩的指腹,她拿開手指看了,是男人的乳尖,有點(diǎn)紅的淺褐色,只是與常人不大一樣,尖處居然往肉里凹陷。她覺著好奇呢,還有點(diǎn)莫名的稀罕,卻不好意思太直白,只是含糊地問,“你怎么是這樣的?”封闌道,“天生如此。很怪是不是?晝娘多碰一碰,說不定我便能與常人一致了呢?”他們這廂絮絮說著好話,那廂崔南屏取藥折返,拿著金瘡藥的手微微一頓,兜頭便把長袍扔到封闌頭上臉上。崔南屏面無表情地擒住他捏著徐在晝的手往外一擰,言簡意賅道:“滾。”封闌扯下衣衫,瞥他一眼,略有煩悶地說,“……你好煩。”徐在晝便順勢扭了頭看崔南屏,問他有沒有受傷。崔南屏向來機(jī)敏,別處無妨,只有眼尾被橫劈而來的刀風(fēng)掠了一道痕,止血后便在俊秀的面上留了一尾魚鰭般的腥紅。他朝徐在晝望來,眼瞳澄碧如夏節(jié)鶴水,那點(diǎn)紅痕就像一只躍出荷塘的胭脂魚。他說,“別怕,我沒事。”兩個(gè)人從雨里來,身上赤皂衫能擰出一湖一泊,便都光著上身。徐在晝不作他想,跽坐在蒲團(tuán)上,招呼他們過來上藥。她先前跟著寧紅蓼學(xué)過岐黃,自覺很有些信心,誰知封闌只是支著頜望著她,學(xué)做一尊好不端莊的佛,眼里好像有點(diǎn)奇異的光彩,不徐不緩地一閃一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釵環(huán),又捏了捏她暈紅的臉頰,哄她,“晝娘困了?快去睡罷。”徐在晝打開他的手,“我不困。”一旁的崔南屏擰她的肩子要往后轉(zhuǎn),有些惱怒地斥她:“哪有你這樣看外男的?快轉(zhuǎn)過身去!”封闌嗤了一聲,“你說的什么話。你崔南屏能算得上晝娘舅舅,我是你表哥,那我封闌也算得上晝娘一聲舅舅,可不是什么需要避諱的外男。”徐在晝也扯了扯他新?lián)Q的窄袖,小聲說,“我是小輩,我看看怎么了?”又倏忽軟了聲兒,好像往蜜里取了腔喉,親親熱熱地同他鬧:“別害羞啦,你身上我哪里沒看過?”他頓了頓,扯不回那小半片袖子。封闌扭了臉,同她溫溫地笑,“今日出府來沒有收拾裙子,不是很喜歡這件新衣么?,別動(dòng)手了,省得污了你的衣袖,日后不好洗。我自己來便好。”左面那扇攢著如意的窗子并不合得攏,撲騰著半扇窗翅,竟似匣中叁尺水欲要脫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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