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歷代都是女人掌權,祖父入贅,祖母生了一子一女,女兒梁疏是繼承人,兒子梁清是花瓶美人。梁疏招贅,去父留子生了長孫梁懷閑;梁清和杜秋池結婚,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孩和梁引。梁疏想讓梁引掌家,可她身體太差,沒有辦法,只好退而求次,找了個實力過硬的金融代理人。她的友人戲稱她花費無數心血,只為給身嬌肉貴的公主殿下留下顧命大臣——明明隨便給點分紅就行。又問為什么不讓梁懷閑做家主。她聳了聳肩,語氣平靜,“男人天生易躁易怒,是基因篩選的殘次品,做不了家主。”梁引十五歲前都住在醫院和梁氏老宅,老宅風水不好,布置得陰氣沉沉,滿院俱是燃了燈燭的神龕。她十五歲那年,明鏡被父親帶到梁家談生意。這時的明鏡十六歲,正好是最叛逆的時候,偷偷翻到花苑里,從衣服里掏出煙盒,準備點燃。梁引逃出女仆的看管,站在花墻下咳嗽,掩著鼻子,歪著頭不陰不陽地看他。明鏡直直嚇了一跳,不由緊張起來,強裝鎮定地問她是誰。梁引慢慢踱步出去,她眉眼纖細,縈繞短壽的病氣,偏偏在他心口潑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燦金的陽光被天窗切得稀疏,從外邊靠過來,在烏木上投射出一橫閃動的圓環。紗簾的花紋如烙印,日影忽明忽暗地跳躍在女孩纖密的睫毛間。說不清楚這是什么,或許像是魔鬼的詛咒。這雙眼睛停留在他身上,光波震顫,明鏡覺得那就像新愈的傷疤,癢得仿佛有蟲在爬動嘬飲。后來明鏡靠著厚臉皮和她混得很熟了——他嘰里呱啦說十句,梁引能回一句,這怎么不算熟悉?他大為震撼,“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好了,姑姑卻還是不讓你出去玩?”女孩點頭,又好奇地問他,“章魚燒是什么?”就這樣,懷著一種不知怎樣述說的心情,仿佛英雄救美的豪情壯舉,明鏡背著大人,偷偷帶她離開別墅群,感受人間的煙火氣。“梁疏會罵你的。”她把手遞過去。“不會。”少年緊緊抓住她的手,笑道,“我會把公主完好無損地送回來的。”她“哦”了一聲,腳尖在地上碾來碾去,又慢吞吞地輕聲問,“如果我死在路上了呢?”明鏡心口忽地一跳,捏了捏她手指,眉目間難得慎重,“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他背對著她蹲下來,日光在花苑里燦爛地綻放,天使噴泉跳出銀色的光點。少年小麥色的頸上沁著濕熱的汗珠,十六歲的肩膀還有些單薄,卻已經能夠安穩地承起一個女孩的體重。“我背你。”烏鴉嘴走到一半,果真開了光。梁引發病得突然,市立醫院聯系了她的親屬,第一個趕到的居然是梁疏。姑姑撂下上千億的大單子不管不顧,面容冷漠地將氧氣罩按在她面上,“你這樣嬌弱的身體,這輩子根本離不開藥片和注射針。”“乖乖待在家里不好嗎?”“你是梁家唯一合法的繼承人,無論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哪怕你要你的哥哥們扮小丑供你取樂,我都不會有任何質疑。”“可你總是不聽話。”她轉過身,重新將窗簾拉上。“呼……”女孩躺在病床上,急切而顫抖地呼吸。她很痛苦,淚水橫流、心如火燒,喉嚨里像有浴火螞蟥到處攀爬,蝗蟲如摧毀稻葉般,令她同樣千瘡百孔。
梁疏卻心冷如鐵。這就是向往自由的代價。可她也知道,梁引一定不后悔。什么都不知道的明鏡將梁引送到醫院后,被趕到的管家帶回去挨家法,險些沒被祖父抽死。梁懷閑不許他見梁引,明鏡卻沒能忘記她。在一個春天的夜里,明鏡在盤山公路飚完車,毫無懸念地拿下了冠軍,贏得滿堂喝彩。他應付完喝彩的狐朋狗友,在火熱朝天的聲潮中,卻仍然覺得略顯寂寞,于是不再留戀,插著兜慢慢地回家。他家里規矩很嚴,為了抄近路,明鏡轉進小巷里,卻在無意中撞見梁引扶著墻壁喘氣。她臉上滿是透明的淚路,鼻尖泛紅,抽抽噎噎不知道在說什么,烏黑而厚重的長發凌亂地纏在身上。對面還有一個人,身形高挑,看不清臉,穿一身白荷顏色的細麻長衫,不倫不類的扮相。梁引被那人托起臉,親在眼瞼上,循著額頭與鼻梁的銜接線向下,直落地橫出一道濕潤的痕跡。巷里的路燈年老失修,燈泡重重亮了兩下,轉瞬熄了火。明鏡終于回過神來,旋即便是莫名其妙的狂怒,罵了一聲,氣急敗壞地抓了抓那頭新染的紅發。蕭鸞將梁引所有的喘息咽進唇舌,貪婪,不知足。等她終于平復下來,他這才轉過臉,隔著玻璃反過來的一小圈光亮,看向街道另一端的明鏡。他們無言地對視著。那位給梁引問米摔杯的老神婆,有一個孫子,是鄉村里的赤腳醫生。這人姓白,有一張清秀的臉,很愛笑,每年上門給梁引按脈,算是給大小姐請平安。盡管梁引極不信任這人的醫術,懷疑他是上門騙錢的,年事已高的祖母卻對這對婆孫深信不疑。白醫生每次上門來,都要給身為爐鼎的蕭鸞調理身體。“你很健康,蕭少爺。”他頻頻點頭,“各項指標都在穩定期。梁女士之前還擔心你會提早拿補償金——她們還沒有找到下一個合適的人選,看來暫時是不用了。”他將聽診器掖回背包,仰頭朝他們微笑。這人頗有點神秘的味道,自由地來,自由地去,好像從不落腳的燕鷗,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只知道他姓白。衣衫洗得發白,日子過得清貧,渾身卻仍然干干凈凈,蕩出一種山野獨有的味道。他走后,梁引吃了藥,有些昏昏欲睡地蜷在蕭鸞懷里,也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