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繞過書案與青銅樹燈,問他。
謝珣沒想到陛下會忽然發問,糕點噎在喉間,不由得咳了一聲,“不……”
李重螢霍然嚇了一跳,忙上前為他拍背,拍得脊背啪啪響,“我不鬧你了,你吃,你吃?!?
大監韓y令仆備了車,轉足回到殿里來,佯裝瞎了眼,權當見不著這副古怪景象。等nv帝轉臉一睇,這才極有眼se地彎腰上前,垂首恭謹道:“陛下,可要傳奏錦衣衛隨行侍騎?”
這話有些大聲,很刺耳地鉆進耳朵里。
謝珣從容地cha著袖子,垂下眼睛朝著丹陛,一言不發地思量。
李重螢心道“果然”,聽蘆這樣的好事,高愁怎么不想來cha一手?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手腳能拿來湊數!轉念又恚怒自遣,暫且留他再跳幾日。
可見她也有些令人寬慰的凌云壯志,目下國祚病篤,外憂垂涎,內患沉綿,她一個處處受掣的傀儡帝王,又該如何踏平這兩座太行王屋?
到頭來,還是要忍辱求全啊。
她轉過身,任由檻外注進來的細光密密地排在身上,一道一道地凌亂鋪陳,頗為嘲訕地笑道,“好秋光,怎么就招得春心亂動呢?聽蘆這等雅玩,過了秋便再難有機會游賞,既如此,傳廠督隨駕?!?
司禮監的韓y長一副很俏的臉,細長的眉攤垂在瞼上,聞言瞇了眼,伏首而跪,長長施了一禮,下去遣人通傳了。
他們心照不宣,還是給她這個皇帝一些應有的顏面,以為這就能讓她心平氣和了,這群沒根的si閹人……
李重螢咬了咬牙根,徑直甩了甩袖子,恨得心口火燒,回首一看,謝珣不看她也不看地,正凝著甜白釉的八角盤。釉下青花同釉上彩斗yan,霽藍釉的夔龍紋和蓮葉紋沿著盤身一圈圈翻過去,仿佛幾環清明的火花,亮得悄寂。
“謝相,”她歇了火氣,歪著頭問,“在看什么?”
“臣在看這只盤子。”
他輕聲說,絕口不提她方才的窘迫,“方才匆匆看過,依稀覺得像荊朝禁廷里的物件,現在才看清了,您看,”他摩挲著蓮葉紋的邊緣,指尖很仔細地探過去,片刻間,便在釉盤的內側翻出一行細小的荊文,“這就是幾百年前,荊朝的文字。”
李重螢忖量著,慢慢開口,“荊?”
他將手掌收回袖籠,就著外頭徐步而來的行步聲,同樣輕緩地頷首。李重螢也回過神,y著臉往外一瞥:他們都認得高愁迫近發出的響動。
通傳聲一層層朝內滾沸,愈近愈森然,龍伯驅風,百川噴雪,此獠迎面沖犯,壓著千萬秋雷b過來,有如竹竿上掩旗息鼓的猛鷙。
前荊,幾百年前的正統,朝綱興降前亦是大燕這般境地,政柄旁落,權臣當道,帝嗣出生不久便被溺殺。昔有麒麟兒鳴鳳,應忠勇之士相助逃出g0ng廷,逾弱冠,立于騅馬白鷴下。長庚迎升,日月凌空,滾滾春雷迎面破來,鳴鳳拈弓擊鶻,大荊從此開清平。
“陛下,”謝珣拱手高舉,繼而垂手落下,“鳴鳳在枝,葉落知秋?!?
他舉起臉,朝她意味深長地微笑,“萬事慎重?!?
“重”字甫一落下,高愁便踏進了殿里,拂開帷帳。
風動銀梔,重瓣顫動,侍御踱進g0ng室,與內寢隔得很遠,輕手輕腳地開了半扇東窗。
高愁行過禮,待李重螢拿捏著腔調“嗯”了一聲,這才從容地直起身來。
他們其實是很親厚的關系,從她被接回g0ng廷開始,真奇怪,她居然和豺狼虎豹做親朋。尋釁的凝注鑄成金錐扎在面上,謝珣端莊地含笑,高愁探了一探,見他沒什么旁的反應,很快便調開視線。
她無謂地笑,笑容像是帛畫凝定在雙頰,高愁看了,嘆息之余,又很有些酸腮寒齒的難為情:主人長大了,懂得親疏有別,其實算是好事。
自從他從寒山寺接回公主,又奉帝命看顧她幾年,一切都好像變得怪模怪樣了,拿彼此當好友那么久,還是離心啊……不含私心地說,他確實是將她當成雅故來看的。
“鑾蹕下降市井,奴婢按理應當侍奉陛下左右,聽候調遣?!彼驹陔A下,裝模作樣地掖著白尾拂塵。
李重螢聽了,蹙眉暗道,“理應”?這樣輕浮又極不周全的搪塞話,他又有什么芝麻大的小事要去周旋?
便聽高愁徐徐說道:
“聽蘆是雅興,奴婢是粗人,怕糟了雪滿庵的雅致,不敢妄去。丞相審慎,既有謝相隨駕警蹕,想來是很妥當的。百姓無緣得見陛下金面,鬧市愚氓游俠最多,恐有不長眼的沖撞了圣t,奴婢再點兩隊緹騎官校伴駕侍騎,沿途清道警戒?!?
“陛下,這樣可好?”
李重螢靜靜站立,心口如同浪cha0浮動,感到一陣空懸的古怪。
高愁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會信,他能有什么事?竟然能讓他拚棄盯梢的絕好時機,轉而投身在這座枯澀的禁庭。
她自詡熟諳高愁的生平,閑暇之余,暗自無數次揣度,仍然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