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四肢生軟。
隔著彌漫的粉塵,她望見趙勤跑遠的身影。
緊了緊刀柄,易鳴鳶在一陣目眩中努力保持清明,鎖準趙勤的后背,幾乎用了十成十的力,將手中刀悍然甩出。
“撲哧——”
長刀穿胸而過,血花飛濺,前方遁逃的背影僵硬止住,晃了一晃,轟隆一聲直直栽倒下去。
易鳴鳶穩住身形,轉眼?到半山腰愈來愈近搖動的火光。
程梟的人到了。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暈在這里,踉蹌著往方才那處陡峭山坡快速行去。
山風嗚吶,裹挾著枯枝爛葉腐朽的氣息,山谷還是那樣幽深,張著血盆大口,像是要將一切吞吃殆盡。
月光不知何時隱匿下去,只剩一層薄淡的黑云。
那被一劍封喉的突厥人尸身還在,易鳴鳶強撐意識來到坡邊,兜面的風不能讓她清醒半分,她兩眼發黑,像是用盡所有力氣,終于腳一軟,崴下陡坡,滾了下去。
易鳴鳶醒來時,還是天黑。
室內燭火幽微,帳幔半掀,安神香的味道淡淡繚繞,身旁有輕淺的呼吸聲。
她緩了緩神,反應過來,她已是在程梟的府邸了。
轉頭?到睡得并不安穩的綠凝,易鳴鳶小心支起身,欲下床倒水喝。
腿腳方動,一陣脹痛襲來,易鳴鳶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綠凝驚醒,見易鳴鳶睜了眼,驚喜出聲:“娘子你醒了!”
眼見她一撇嘴,又要哭了,易鳴鳶趕緊摸摸她的頭,安撫道:“我沒事?!?
“娘子你滾下那么高的山坡,一連兩日沒醒,婢子擔心的要死!”綠凝紅著眼為她墊好軟枕,讓她舒心靠下,又送來一盞熱茶。
易鳴鳶沒想到自己昏睡了這么久,啜了口茶,感受著腳踝處難以忽視的灼痛,問:“楊二娘子如何了?”
“楊二娘子當夜就在山頂找著了,倒是娘子你,第二日才在山后的半腰上找到,渾身是傷不說,還扭傷了腳,怕是要將養好些時日才能痊愈。”綠凝小嘴叭叭說個不停,猛然想起什么,一拍腦袋,“郎君說您一醒就去知會他,我險些忘了。”
說著匆忙起身,咚咚咚往主院去了。
易鳴鳶?著她轉眼跑沒了影兒,淺淡的笑意漸收,回想那夜在山頂,趙勤不知怎么,心思回轉,突然不管那突厥人死活,讓她盡管殺去。
應是在她說完那句話后。那句誆騙他道出幕后主使的話后。
恐是他認為程梟已洞悉一切,是以還想與她周旋片刻,探尋究竟,可她那番話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想,讓他心中狂喜,可以毫不猶豫地離開。
前后想明白,易鳴鳶無奈扶額,果然是近來過得太舒坦,竟能在口舌之上犯錯。
這時,門口傳來綠凝的聲音:“郎君里面請。”
連偶爾跑過來找程梟喝酒的逐旭訥都大呼他們倆膩得他看著就牙疼。
不過……還是有一些例外的。
這日,易鳴鳶在屋外堆雪人忘了時間,玩了一個多時辰還沒回來,直接被前來捉人的程梟扛回到屋內,“不守時,我要罰你。”
“罰什么?”易鳴鳶猛地扭了一下,背后升起一陣涼意。
第59章
易鳴鳶手里還攥著一把來不及放掉的雪團,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冬日里沒什么活動,饒是她有心教一教程梟詩詞歌賦,對弈品茗,但是對上一個沒天資的學生,世上最厲害的夫子也得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因此滿打滿算下來,他們只打發了三兩日的時間。
直到突然有一天,程梟偶然翻到了她藏在書箱底下的圖冊,剛開葷的男人食髓知味,以為她也成天念叨著這件事,于是心安理得地抓著她好一頓胡鬧,等人再三求饒才肯放過。
易鳴鳶一想到前夜就開始腰肢發軟,說什么都不愿意被他繼續折騰了,一手握著雪球,一手拉開他的領口,直接把冷得凍手的白團子丟了進去,“我看著時辰呢,你休想扯幌子罰我做那種事!”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只余既辛又甘的藥油香在他們之徘徊,易鳴鳶慢慢分辨其中的味道,似乎有白芥子,還有桃仁。
燈花漲漲落落,起先的脹痛在寬厚的指掌下被疏通脈絡,有所紓解,易鳴鳶覷著程梟的發頂,忽然有心逗弄他,說:“我幼時扭傷,阿爹也是這樣為我揉腳的。”
踝上力道遽然加重,易鳴鳶疼得眼淚花直冒,腿腳不自覺抬高,踢進榻下人懷中,一句沒控制的話蹦了出來:“程梟,你……”
后面那句“要謀殺我啊”被尚存的理智壓住。
室內安靜,易鳴鳶一臉緊張,眼?著程梟緩緩抬頭,一雙點漆般的眸子對上她,黑沉如淵,卻遠沒有她想象中的慍怒、嫌厭。
但見他眼梢微揚,說出的話也帶著幾分諧謔:“人受了傷,脾氣也大了?!?
易鳴鳶如釋重負,試探著摸索他的脾性,就勢小聲道:“我不過說了句我阿爹,你這么大反應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