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嘉良右手端起,在船上踱了兩步,“……敝人雕朽質,羞睹豫易材,還有一首為……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5]。”
說完看向低頭思考的易鳴鳶。
上元節(jié)多是年輕男女出門游玩的日子,在這種情況下相見后面結為夫妻,成就一段佳話的也是數不勝數,他本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見易鳴鳶身姿曼妙,氣度超然,便也躍躍欲試,想在美人面前搏一個面熟。
大宜民風較為開放,男女于開闊之處交談游樂向來是常見的,易鳴鳶倒也沒多想,認真的咂摸起來。
“不才,兩首詩功力相當,但認為第二首詩略勝一籌,猶陟健舉,夜珠出氣勢揚,郎君既已謙讓說見他人才氣甚高而感到羞愧,不如將頭籌讓給身邊這位小郎君吧。”
話畢便轉身款步離開了。
程梟聽完一笑,旁人見了如沐春風,而仲嘉良卻是垂頭喪氣,大有一蹶不振之勢,指著易鳴鳶的方向郁悶道:“她是怎么猜出前面那首是我寫出來的?還叫你是小郎君,叫我卻是郎君,我還比程兄小半歲啊!”
見旁邊的同窗們都在笑,仲嘉良更難受了。
程梟寬慰他:“那位姑娘想必是有才情的,非池中物,仲兄可要想好。”
觀易鳴鳶風姿氣度實在是不像普通人家出來的,仲嘉良的家世恐怕匹配不上,唯恐他再做出什么調查人家是哪家的這種行為出來惹禍上身,程梟拍拍他的肩頭規(guī)勸道。
不知怎的,程梟想到了那位不坐垂堂[6]的建德公主,不過聽聞她還在病中,怎么可能出來呢。
程梟搖搖頭。
“公……姑娘,手爐是不是冷了點,奴婢給您換一個吧。”
梧枝操心得很,橫豎現(xiàn)在出宮建府了,何必非得今日出來,宮里的花燈樣式可比外頭的多,且都是有名的老師傅做的,嫌冷和累倒不至于,她只憂心自家公主會不會再凍著。
殊不知易鳴鳶現(xiàn)在心里想的遠比她復雜的多,腳下步伐飛快,出來看燈的游人如織,后面的梧枝和兩個做小廝打扮的侍衛(wèi)差點要跟不上。
“快些,梳妝打扮花了好些時間,就要來不及了。”
所謂愛屋及烏,易鳴鳶想,皇帝舅舅也是真心的縱容她。
收拾好心情,易鳴鳶徑直走到皇子們聽學的正堂,穿過兩扇朱紅色黛瓦的門欄,掠過粉壁丹楹,梧枝奇怪:“怎么人都不在?”
聽到她的聲音,一旁灑掃拂灰的宮人立馬走上前,屈膝行禮完后道:“啟稟公主,是……是少傅說最近皇子們冬日里進學難免晨起困難,心浮氣躁,再加上雪天路滑,回去歇幾日的好。”
易鳴鳶聽完皺眉,這宮人說的什么晨起困難心浮氣躁約莫是少傅的原話,也作為幌子堵住其他看笑話的人的嘴,皇子互傷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才謊稱停課兩天,實則是讓回去好好反省兩天。
“知道了,忙你的去吧,”易鳴鳶對宮人吩咐道,偏頭對梧枝說:“走吧,去看看六皇弟。”
到了蕭詠柃的房間,易鳴鳶事先觀察了一下門口的人數,見缺了一個,腳步微頓后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
蕭詠柃正在書案前溫書,脆弱的脖頸以恰到好處的角度露出臉頰上的傷口,書芳已經出去有半個多時辰了,皇姐想必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等了幾息果然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阿柃,天氣這樣冷,怎么還把門開著?”易鳴鳶忍著心口的鈍痛叫出顯得格外親昵的名字,掬著一張笑臉走到蕭詠柃跟前。
從前她靠表象的溫軟無害躲過很多明槍暗箭,只是沒想到對著親人也要戴上面具,不過也是,畢竟蕭詠柃說過,我本不是他的親姐姐,端什么親姐姐的架子,護著他做什么呢?
“哎呀,臉上怎么都青了?這是怎么搞的,疼不疼?”易鳴鳶嚇得張大了嘴巴,手輕之又輕的撫上蕭詠柃的傷口,神色之緊張就怕弄疼了他,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碎玉碰珠,鳶透好聽。
“皇姐……”蕭詠柃抬頭,嗓音沙啞道。
他內心覺得易鳴鳶的表現(xiàn)有些微的蹊蹺,書芳照他的吩咐在易鳴鳶來資善堂的必經之路上拉人閑聊,按理說應該萬無一失才對,皇姐卻好似渾然不知,什么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大概是書芳辦事不利出了差錯,蕭詠柃想了想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后,只專心扮作被欺負后隱忍不發(fā)的委屈樣,等易鳴鳶發(fā)問,再把事情略微夸大的說出來,她一定會為自己出頭。
“是那日公主府里的下人來,拿了糕餅來,五皇兄見我的醒獅個頭比他的大,便說什么要我兄友弟恭,還說什么哪有弟弟的糕點樣式比哥哥大的道理,叫我讓出去,這分明是皇姐給我的!”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五皇子蕭詠杉在《陸贄奏議》[3]上的見解不如蕭詠柃的深刻,覺得被搶了風頭,又被蕭詠柃以伯[4]隱晦的譏諷,于是才大打出手。
十二歲的少年嗓音還帶著一點稚嫩,仿佛只是因為失去了姐姐專門給的糕點而憤憤不平,絲毫也看不出幾年后弒父弒兄的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