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冷眼旁觀,程梟在匈奴見到過很多人為了恩德大打出手,卻很少見到有人能做到易鳴鳶這樣從不挾恩圖報的“善”。
程梟就是著迷于她這種“善”,他最開始意識到的時候甚至覺得荒唐,感慨世上竟有這樣的大善人。
后來徹底淪陷,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坐起來罵自己真他娘是瘋了。
草原上人人唯利是圖,他亦是如此,阿爸阿媽曾經(jīng)教他成為一匹令人膽寒的狼,看到脆弱的羊就咬上去,殺之而后快,認識易鳴鳶以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想做一只鷹,鵬程萬里的飛鷹。
易鳴鳶在不經(jīng)意間幫過很多人,卻淡而置之,程梟遠遠望著她的時間越久,就越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想起自己,讓他成為一個獨特的存在。
但在云直道上對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忘了。
那么出人意料,又那么理所應(yīng)當。
程梟徹底走入陰影,他微微俯身,握起易鳴鳶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口,正色道:“阿鳶,在我們這里,救了一個人的命后,能獲得他所有的錢財,包括性命,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認,我已經(jīng)是屬于你的了。”
透過布料傳出的心跳聲沉穩(wěn)有力,坦坦蕩蕩告訴她這不是假話,易鳴鳶腦中空白一片,表情平靜,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誰要你了?”
她要退,程梟就進,她要走,程梟就攔,在絕對的體型差面前,她所有的遁逃都如蜉蝣撼樹,最后只能以一個曖昧的姿勢僵持在一起。
一陣沉寂后,易鳴鳶想通般抬起頭,慢條斯理地闔眼湊上他的嘴唇,在雙唇即將相貼前推開身前不設(shè)防的男人,“你這種混蛋,我才不要。”
“我錯了,阿鳶,”程梟慌了神,猛地抓住屏風(fēng),橫抬的手臂攔住她的去路,“那夜月亮之下,你許給一個承諾,還記得嗎?”
重逢的第一刻起,他就知道早晚會有坦白的一天。
盡管這段感情是他耍了手段得來的,但他總固執(zhí)的認為必須讓易鳴鳶知曉一切后再決定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這一天來得太早了,比計劃提前了幾十天,他還沒帶易鳴鳶去希狄犁沙漠騎駱駝,沒有帶她去鷹羽泉看風(fēng)景,沒有帶她去霧鬃山賞雪,穆茲川等落日。
在這場情感與道德的博弈中,他毫無勝算。
橫看豎看,都是輸家。
“你早就打算好了要我原諒你,連承諾都提前讓我答應(yīng),我看你不該當將軍,應(yīng)該去當謀士,論玩心眼耍手段,看看未雨綢繆的本事誰能比得過你。”
易鳴鳶哼笑一聲從程梟手臂下方鉆出去,仗著身材嬌小靈活,竟沒被他抓到。
她走了。
程梟苦澀地牽起唇角,心里卻含著奇異的安定,這整座城雖不是他的轄地,但易鳴鳶在這里有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不怕遇到什么危險,所以由她去散散心也好。
情緒不好的時候,程梟會去射箭。
站在一排箭靶前張弓搭箭,古樸的骨扳指壓著臉頰,他手指一松,隨著弓弦的嗡鳴聲響起,箭羽同時穿透箭靶,掉在地上。
他看著靶正中心的孔洞,又想起了手上這枚扳指的來歷。第一片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下,積在瓦片上,從京城上空放眼望去,除了日夜燒地龍的皇宮大內(nèi),最暖和的當屬建德公主的府邸了。
曦色晤暖,晦暗天光籠罩下來,只留院子中的幾束微弱的陽光透過細碎的竹葉,碎金般照出的倒影痕跡,映在窗上變得模糊起來,枝頭的鳥雀啼叫聲倒是鳶晰可聞。
自半年前及笄后,陛下就親賜了公主府給易鳴鳶,還特地給了封地,使她成了個能夠領(lǐng)朝廷俸祿過日子的瀟灑閑人。
身著束腰錦緞的婢女走進房間,快速搓了幾下有些冰冷的手,免得凍著主子,手指漸暖后輕撩起紗簾,放柔了的聲音道:“公主,該起了,上頭今兒個來發(fā)雪寒錢[1],府里來人問您要差誰去領(lǐng)呢。”
殿內(nèi)一應(yīng)裝飾雍容雅致,雕屏匼匝[2],垂珰散佩,玉爐浮香,碧石嵌床,帳暖垂半,兩邊各放一樽朗窯紅釉細口瓶,端的是一派精美細致,花柔人嬌。
床幃中一只芊芊素手伸出,瑩白如玉,言語中卻帶著慌張,急匆匆支起身子,潤而淡粉的菱唇開口:“雪寒錢?”
易鳴鳶剛醒過來一時分不鳶到底今夕何夕,想起自己誤食被下了毒的飯菜,在劇痛中死去的時候,明明正是酷暑難耐的夏日時節(jié)。
而如今……一縷裊裊細煙隨著崩開的炭火往上飄,不住的模糊視線。因著自己的身子向來不太好,最是懼寒濕氣,府里的炭火估計是上京城內(nèi)燒得最早的。
“正是呢,今兒才十二月初六雪就這樣大,今年這第一場雪啊下得早,朝廷的補貼也是早早的就下來了,所謂瑞雪兆豐年,很是吉祥呢。”梧枝[3]體貼的給易鳴鳶背后墊了一塊軟枕。
得了答復(fù)后,易鳴鳶慢慢松開了抓在梧枝胳膊上的手,緩聲道:“想是前兩日燒得厲害,倒叫我有點記不鳶時間了,算算日子,這天漸漸冷了,是到了下雪的時候。對了,讓你送去給皇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