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往里面縮了縮。

他偷偷看向卡洛斯，覺得這個人好像和故事里講的不太一樣，不太……光明？真正完美的人怎么會說出這種恐嚇小孩的話。他頭腦暈乎乎的，渾身都發(fā)著高熱，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xiàn)了幻覺，在死前還能看見自己討厭的人，說奇怪的話。

上天真是對他不公平啊。

卡洛斯看出來這小孩又有點燒迷糊了。他伸出手，把小王子拉過來，繼續(xù)完成上藥工作。不過哪怕他動作很快，卻還是注意著不讓孩子感到太疼痛。卡洛斯不記得自己給多少人上過藥，如果有比賽，那他肯定能拿王國前三。

在一切結(jié)束之后，才開始收拾自己身上的東西。

雨水，泥點，血污，小孩掙扎的時候弄到他身上的藥水。

卡洛斯偏了偏頭，沉默地脫下了衣服，用多余的熱毛巾擦拭自己的身體。

一回頭，小孩又在陰暗地盯著他了，腦袋困得一點一點也要睜著眼睛。讓人想起倒掛在屋檐下的小蝙蝠，或者縫隙里面的小蛇，迷迷瞪瞪地撐大兩只藍眼睛，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你住在哪?！笨逅箚?，“我送你回去。”

他沒有和別人住在一起的習(xí)慣，畢竟和他待在一起的人好像都死了，離得遠點說不定對其他人更好。

小孩卻不回答。

卡洛斯以為對方?jīng)]聽清，又說了一邊。

半響，他終于聽見了孩子的聲音，帶著發(fā)燒的喑?。骸拔摇恢馈！?

外面在下暴雨，本來就是一通混亂里面，摸爬滾打逃過來的，現(xiàn)在誰還知道自己住在哪個角落?？逅钩聊艘粫?，蹲下來，好像在思考什么特別重要的事。

于是他說：“那你就睡這兒吧，白天我送你回去。”

他站起來，把傷藥收好，又在床邊放了一碗放了糖的熱茶——他覺得小孩子可能會喜歡甜食。

然后便披著外衣，繼續(xù)坐到屋檐下了。

……

雅辛沒有睡著。他沒有辦法在陌生的地方很快入睡，哪怕已經(jīng)累的不行了。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能感受到卡洛斯喂給他的東西沒有毒，他身上的傷口很快不疼了，就是仍舊有些發(fā)燒。

可惡。

他咬咬牙，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幫助他。

一定是用來迷惑他的。他見過自己母親的一個貼身仆從，表面上對他溫溫柔柔，背地里經(jīng)常給其他的想要折磨他的人報信，收了別人不少錢。這時候卡洛斯出去，一定也是去通知那些人了。

雅辛從床上掙扎著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什么衣服都沒有，而且原本穿的那件衣服幾乎已經(jīng)爛掉了，唯一完好的是一條褲子。卡洛斯把它放在火爐邊上烘烤。

哪怕是逃亡，也不能不穿衣服。

雅辛看了看，發(fā)覺這邊好像只有卡洛斯的衣服了。于是他扯過了大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輕手輕腳地往門口的方向挪。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些動作，已經(jīng)算是動靜很大了。

卡洛斯還是坐在雨幕邊上。

他穿了一件外套，在王宮休養(yǎng)之后，很少修剪的頭發(fā)開始變得有些長了，遮住了眉毛，低下頭的時候也會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他身邊沒有別的東西，沒有那把在故事里面從不離身的圣劍，沒有書本，沒有魔法卷軸，也沒有那些零食茶飲。

雅辛看著他，忽然就想起一些行將就木的老人——他怎么會這樣想？不管怎么看，卡洛斯都是他見過的，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人。

而且好像和別的大人不一樣。

他沒有在卡洛斯眼里看見自己。其他的大人也會無視他，但那是一種十分輕蔑的無視，來源于他的樣貌和血脈。他們刻意地冷落自己，故意把那些嘲笑和偏見露出來給他看，仿佛這樣就能證明他們的純種人類血脈是高貴的。

看起來是無視，實際上處處都是惡毒的視線。

卡洛斯的眼里沒有他，是真正的沒有他，他好像看不見他身上的異常，也看不見苦難，沒有厭惡也沒有虛偽的憐憫。

這樣空茫的眼神讓人想起一些無機物，可雅辛卻覺得莫名放松。卡洛斯的眼睛是純正的天藍色，清澈見底，和他那種霧靄濃郁的陰沉深藍不太一樣。人們總是夸卡洛斯的眼睛像鏡子一樣，容納天下所有美好的東西，映照出一切的罪惡的骯臟?？裳判两嚯x看了，才能發(fā)現(xiàn)卡洛斯的眼睛不是干凈，而是茫然，那雙漂亮眼睛的深處，似乎什么都沒有裝下，好像他整個人就只是一個空殼。

想著想著，雅辛甚至開始有些懷疑起自己的血脈，難道妖精的血統(tǒng)就是會讓人產(chǎn)生很多陰暗想法嗎？要不然他怎么會幻想圣騎士是個人偶。

“你要離開嗎？”卡洛斯忽然出聲，脖頸也轉(zhuǎn)過來一點，看著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雅辛。

雅辛沒吭聲。

“傘在那邊，只有一把，如果你拿走了，之后記得還回來。”

雅辛仍然盯著卡洛斯的臉。

卡洛斯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