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其實是很好摸出來的。
更何況,她都緊張地眨眼了。
但傅應呈不知道為什么,幾次三番都無法確認,急切焦灼的欲望和不敢觸碰的克制來回拉扯,最終融進一聲低低的:“季凡靈。”
冷冽的嗓音摻著沙啞,帶著顆粒感碾過耳膜。
指腹的薄繭催促般抵住她的側臉,迫使她微微轉頭。
“……說話。”
季凡靈看著傅應呈的臉,突然產生一種很怪的想法。
假如能看到的話。
——那領帶后的目光,應當是滾燙的。
她下意識開口:“說什么?”
繃得快要斷掉的某種情緒驟然松了,空氣涌入。
傅應呈唇角很輕地扯了下:“疼?”
“不怎么。”
“摔哪了?”
“膝蓋。”
“能坐?”
季凡靈點點頭,點完才想起他看不見:“能。”
傅應呈立刻抱起她,把她放在了沙發上,不太想和她多接觸的樣子。
只不過松手后,手臂沒有立刻撤走,而是不易察覺地停了下,有種下意識護著怕她坐不穩會倒的意思。
“等著。”確認她坐好,傅應呈丟下一句,轉身往回走。
傅應呈回來的時候,手里抓著條巨大的白色浴巾。
他看不見,站定的位置歪了,離沙發邊緣還隔了兩步遠的距離。
季凡靈費力伸出手,夠住浴巾角,拽過來,把自己火速包了起來:“……好了。”
傅應呈抬手就把領帶扯了。
驟然由暗變亮,男人微瞇著眼,飛快地審視她一遍。
女孩坐在沙發上,被浴巾裹得像個粽子。
只露出一個腦袋,睫毛細軟,缺氧般猛打哈欠。
浴巾下赤著腳,足踝纖細素白,關節處暈著一點,濕漉漉的粉。
傅應呈很快收回目光,轉了轉尾戒,壓著點意義不明地煩躁:“就不該讓你泡澡。”
手機鈴聲響起。
傅應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季凡靈看見來電提醒是“楊銘哲”。
傅應呈垂眼看著屏幕。
心理醫生都這樣執著么?千方百計地去拉無藥可救的人。
季凡靈奇怪道:“不接?”
“不重要。”傅應呈按了靜音,將手機放回口袋,轉身走開。
“……”
季凡靈在他身后猶豫地開口:“哈嘍,至少給我拿個鞋?”
傅應呈回來的時候,一手拎著她的拖鞋,一手端著一杯牛奶。
鞋丟在地上,杯子伸到她跟前,淡聲道:“喝了。”
季凡靈愣了下,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待遇,小心地把浴巾分開一條缺口,伸手要去接。
余光瞥見自己手臂上的疤痕,又下意識把縮回半截:“……要不,你遞近點?”
傅應呈沒說話,往前又送了送。
季凡靈掙了半天,還是夠不到,心說我是因為光著才扭捏你難道也光著么,抬頭,愣了下。
傅應呈手里端著杯子,視線卻沒看她,只落在遠處客廳的空處。
下頜線明晰,眼底是沉寂的黑。
很輕地,季凡靈心里像是被溫柔地碰了下,說不出的感覺。
她低眼,伸長了手接過杯子:“……謝謝。”
“喝完就回房間。”
傅應呈轉身走開,頓了下,又冷著聲線補上一句:“省得感冒傳染我。”
“……”
傅應呈走回自己的臥室,在臥室廁所的洗手臺,沖水用力抹了把臉。
水流洶涌。
他雙臂撐在洗手臺上,手背青筋暴起,垂著眼喘息,水珠大滴大滴順著下巴砸落。
鏡子里的臉和剛才截然不同。
冷漠和平靜像水面被石子打破,晦暗的眼底情緒翻涌,自責,惱火,暴戾,慌亂,埋藏極深的恐懼……像冰冷的蛇吐著森冷的蛇信,徐徐爬過人的脊椎。
在她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里。
經年封存的傷疤又一次血淋淋地撕開,刺痛,沒頂,足以讓人失去理智。
傅應呈走向床頭,拉開抽屜,翻出一瓶藥,倒出幾粒,丟進嘴里,就這么囫圇吞下。
他坐在床邊,手掌遮著眼,緩慢平復著呼吸。
過了很久,他吐出口氣,睜開眼,收起藥瓶。
突然注意到別的什么,原本已經平靜的眼底又掀起新的波瀾。
他的大腿上,還留著浸透的濕痕。
深色面料的西裝褲,潮濕的痕跡格外明顯。
……她曾坐在那里留下的痕跡。
濕潤的,潮熱的,柔軟的觸感,水流從她的身體滲透布料,觸及他的大腿。
再加上她的膚色。
被深色布料一襯,應當觸目驚心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