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至消失不見。
大周四萬座佛寺,為永安公主祈福的長明燈在一夕之間同時熄滅,再也無法點燃。
蓬萊殿內的太后似乎感覺到什么,手中的鏤空金香囊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而三十年前的鳳陽閣,斜倚在榻上小憩的永安公主李楹,緩緩睜開了眼。
第160章
李楹茫然坐起。
她不是魂飛魄散了, 這是哪里?
當她環顧四周,看到桌案上無比熟悉的瑤琴時,她頓時怔愣, 這不是三十年前,她的瑤琴嗎?還有這里, 怎么這么像她三十年前居住的鳳陽閣?
侍女蘭香恭謹進來, 遞給她一封書信:“公主, 這是鄭郎君的書信。”
蘭香?她為何還如此年輕?還有鄭郎君?鄭筠?
鄭筠雖是她的未婚夫, 但還沒有成為駙馬, 所以蘭香等人都是喚他“鄭郎君”。
鳳陽閣、蘭香、書信、鄭筠, 李楹完全懵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愣愣看著蘭香, 蘭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以為她是不想收鄭筠的書信,于是小心翼翼問著她:“公主,這書信,是不是給鄭郎君送回去?”
她話音剛落,李楹忽從她手中抽過書信, 打開,快速看了起來。
這是約她今夜戌時, 去宮中荷花池相見的書信。
書信里, 鄭筠說,和她有事相商。
對于這封想要她性命的書信, 李楹三十年來,每個字都記得十分清晰, 她看完后,大腦愈發渾噩。
蘭香又試探喊了聲:“公主?”
李楹沒有回答, 蘭香也不敢作聲了,李楹雖然脾氣溫和,從不苛待宮婢,但到底是最受圣人寵愛的公主,因此鳳陽閣中無人敢輕慢她,半晌后,李楹才怔怔抬眸,問蘭香:“蘭香,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蘭香愈發疑惑,但還是恭恭敬敬答道:“稟公主,今日是太昌二十年,十月初六。”
太昌二十年,十月初六,她命殞那日。
李楹愣了半晌,忽苦笑一聲,她對蘭香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蘭香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宮室中,靜謐的連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片刻,李楹捏著薄薄的信紙,穿著重臺履,恍惚走到瑤琴前,她跪坐下來,手指撥弄了下琴弦,耳邊響起錚錚樂聲,李楹手掌覆蓋在瑤琴上,她喃喃說了聲:“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魚扶危和她說,枉死城的鬼吏,著紅衣。
她之前并沒有注意到,在地府兩次抓她的鬼吏,都是著綠衣,反而鬼吏在長安抓盛云廷那一次,是著紅衣。
所以,要抓她的,根本不是枉死城的鬼吏。
她思緒回到與阿史那迦去鬼判殿的場景,鬼判殿的鬼吏,才著綠衣。
要抓她的,是鬼判殿的鬼吏。
鬼判殿,是關押郭勤威魂魄的地方,也是關押自盡之人的地方。
她終于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面龐,她是李楹,又不是李楹,她不是那個何不食肉糜的永安公主李楹,而是歷經三十年磨難,擁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見過民生凋敝,也見過國富民強的大周公主李楹。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苦澀笑了聲:“原來,是我自己,殺了我自己。”
是三十年后的李楹,殺了三十年前的李楹。
手中捏著的鄭筠信件已經飄落到了地上,銅鏡中的明澈雙眸,漸漸盛滿了凄惶和痛苦。
眼前浮現在地府時,想起前世記憶的魚扶危掐著她的脖子,憤怒地質問她:“你害了我鄭家滿門!你配叫什么良善之人?”,怪不得魚扶危那般憤怒,那般想殺了她,因為太昌血案的始作俑者,其實是她。
是她害了鄭家滿門,害了太昌血案中的那些無辜之人,是她讓長安城血流成河。
她算什么良善之人?
鋪天蓋地的內疚席卷而來,幾乎讓她不能呼吸,她曾經跟崔珣說,她一生中沒做過一件壞事,為什么要被困在又黑又冷的荷花池中,為什么不能去投胎轉世?卻原來,她做的壞事,造成的惡果,比這世上大多數人做的要嚴重的多。
鬼判殿中,郭勤威曾說:“自殺之人,每逢戌、亥日,都要重現一次死前的痛苦,直到壽數盡的那日,才能得以解脫”,而她,或許是罪過太大,她不僅要一次次重復死前的痛苦,還要壽數盡的那日也不得解脫,她要被困在冰冷的荷花池中,一困就是三十年,無法投胎,無法轉世,三十年后被崔珣所救,于他墓前,再回到三十年前,不斷重復這個循環,永遠都無法解脫。
這大概,就是秦廣王對她的判決。
至于她為何能從三十年后,回到三十年前,許是她曾經擁有過佛頂舍利,而佛頂舍利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所以她可以回到過去,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
她可以自己選擇是生,還是死。
李楹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