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臣想為一人,正名。”
他慢慢抬起頭,一字一句說道:“察事廳少卿崔珣,他從未投降過突厥,臣,就是人證!”
在丁靖的詳細供述中,眾人也知曉了他被突厥俘虜后,關在突厥王庭,丁靖不想死,所以他假冒身份,投降了突厥,數月后,突厥王庭,又迎來了一位特殊的俘虜。
那位俘虜,是天威軍的一員,更是博陵崔氏的嫡出公子,他名喚崔珣。
丁靖本以為,這樣一位長于綾羅的貴公子,會和他一樣受不了死亡的恐懼,投降突厥,可是,他錯了。
他親眼看著這位世家少年經歷了獻俘禮,經歷了重重酷刑,經歷了種種羞辱,卻始終緊咬牙關,絕口不提投降之語,突厥的馴奴鞭,打的傷他的皮肉,卻打不彎他的膝蓋,打不斷他的錚骨。
其實,王庭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兀朵公主對他的喜愛,只要他只要愿意投降,愿意服個軟,他就可以擁有西域第一美人,可以擁有數不清的榮華富貴,他就不需要再經歷那些非人的折磨,可是他偏偏不愿意,無論是服軟,還是投降,他都不愿意。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當丁靖和他的突厥妻子,一起在王帳外面見到脖頸鎖著犬鏈,被囚在籠中的崔珣時,丁靖震撼了,他的突厥妻子端詳著籠中傷痕累累的少年,說道:“公主的蓮花奴,確實漂亮。”
她又問丁靖:“但是,他為什么不愿意投降呢?投降了,就不用受苦了,還能娶兀朵公主,難道漢人,都喜歡為了所謂氣節,自討苦吃么?可是,你也是漢人,你就沒有自討苦吃。”
她后來說了什么,丁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是怔怔看著籠中少年,那一瞬間,他的羞慚,鋪天蓋地。
他不顧妻子的反對,解下自己的外袍,蓋在了籠中少年的身上,之后,飛也似地逃了。
再之后,他開始渾渾噩噩,他愈發關注那個天威軍少年,他眼睜睜看著他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他看著他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人也愈發消瘦,終于最后一次,少年逃跑成功了,還帶走了尼都可汗,和眾多突厥貴族的性命。
崔珣離開突厥后,丁靖對自己的唾棄,達到了頂點,他知道留在突厥,他會生,離開突厥,他會死,可是那樣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少年,都能忍受著非人折磨,不屈抗爭,他這個久經沙場的都尉,做不到么?
丁靖于是籌劃許久,終于也逃離了突厥,臨走前,他只帶走了他的那副金色明光甲。
回到大周后,他本想投案自首,可是他發現,在大周,他已經死了,他被追贈為益州大都督,他的兒子被授予官職,如果他投案,不但他會身敗名裂,更會連累家人。
丁靖又一次怯懦了,生不得,死不得,他來到長安,尋到已經是察事廳少卿的崔珣,請求他,殺了他。
他記得,當時剛出大理寺獄的崔珣,病體孱弱,劇烈咳嗽著,淡淡說道:“我為何要殺你?”
丁靖跪在他面前,涕淚橫流:“因為是崔郎君,讓某重新記起,某還是一位將軍。”
他拿著刀,高舉著手,遞給崔珣,崔珣只是瞥了眼刀刃,說了句:“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他后來才知道,此時的崔珣,身陷阿史那兀朵放出的流言中,所有大周人都對他投降突厥深信不疑,他在大理寺獄又被折磨一年,即使他反復強調自己沒有投降突厥,反復要求大理寺官吏前去突厥查探,但卻沒有人相信,他終于徹底絕望,對人性,對君父,最后,他以摒棄所有良心,甘愿當太后鷹犬的代價,才活著出了大理寺獄。
那個在突厥寧死不屈的少年,終于成了長安城陰鷙狠毒的察事廳少卿。
但他再怎么摒棄良心,再怎么陰鷙狠毒,他也沒有殺丁靖。
因為他還記得,那日在突厥王庭,丁靖蓋在他身上的一件外袍。
第149章
丁靖沒有死成, 可是,他也無法再作為“丁靖”活下去了,天大地大, 他已無處可去。
崔珣最后跟他說道:“既然是個死人了,還詐尸做什么?我這還缺一個干粗活的, 可以允你做我的仆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語氣很冷淡, 高高在上的就好像施舍一樣, 但丁靖知道, 他不是在施舍他, 他是在救他。
他在為他提供一個棲身之所。
丁靖又羞愧又難堪地同意了,他留在了崔府, 可是,他無法忘記他當初在突厥王庭時,屈膝跪在尼都可汗的面前,說的“愿歸順突厥,今生今世不再效忠大周”那句話。
崔珣喚醒了他的羞恥心,他恥于自己口中說出的投降之語, 于是,他自我懲罰到不愿開口再說一句話, 從此, 丁靖徹底在世上消失了,留下來的, 是崔府中,無名無姓的啞仆。
成為啞仆之后, 丁靖開始幫崔珣變賣家資,去接濟天威軍家眷, 崔珣讓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崔珣不讓他做什么,他便不做什么,他雖隱隱感覺到崔珣一直在做一件事,但崔珣什么都不說,他也就什么都不問,只忠實做崔珣的仆人。